喬家的兒女(全本) - 第115節

喬一成說他在市局,被扣了,可不可以請他來一趟,要交保金。
三萬。
宋青谷二話沒說,打開家裡的保險箱,揀了三萬塊錢出來,上面銀行的封條還沒拆呢,原本是打算新買個鏡頭的。
宋青谷這幾年一直在做法制類節目,跟市局的那幫子警察好得稱兄道弟。
他找到宣傳處的熟人,那警官拉著他偷偷地沒說話先罵了一聲:你們台的那個喬主任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他是怎麼弄的呢? 宋青谷忙問是什麼事,那警官眼神怪異,似笑非笑地,噴了口煙說:被一個小姐給咬上了。
宋青谷怪叫一聲什麼,連連罵了幾句國罵,說絕無可能,喬一成那個人,我認識多久了,他可不是那種人,你說我嫖妓都比說喬一成嫖妓可信! 警官也大笑:老宋你這個人真是少有,這個時代還有像你這樣為朋友兩肋插刀的。
宋青谷調笑道:你幫我這個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欠你個人情,下回我也為你插一回刀。
警官收起了那份調侃勁,說不行啊,最近抓得緊。
壞就壞在,喬一成說與那個小姐只是認識,沒有其他關係,可是小姐咬定了他是她的客人。
更討厭的是,跟喬一成一起被逮了個現的,你知道是誰?是市裡宣傳部的一個小頭頭,靠,政府官員出了這種事,哪有個好?又不是大魚,正好拿來做筏子。
知道喬一成是你們台的,交了保金你把人帶走,我們盡量封鎖消息,可是,處理是一定的。
以後的事還真不好說。
宋青谷見到喬一成時,又嚇了一跳。
一夜之間,喬一成老了有土歲,青胡茬冒出來,臉色灰敗,個頭都縮小了似的,一件休閑款的外套揉得稀皺。
宋青谷叫了車把喬一成帶走,什麼也沒問,直接跟司機報了自家的地址,喬一成卻突然說他還是回自己那裡。
到了地方,宋青谷下車說陪他上樓,喬一成倒也沒有拒絕,走到樓道口,喬一成忽地停住了,抬頭去看夜空。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墨黑的天色,越顯得天空的無邊無垠,兩三點星子也暗淡得幾乎不見,需努力地細細看去,才見其微微閃爍。
一株一株高大的樹,枝丫直指天空,像是要戳破了那層黑,好漏下一點光來。
喬一成收回視線,這天空看久了,眼睛一抹黑。
喬一成說:老宋,你說人是個什麼東西?自己的命完全做不了主,那麼我們到底算是個他媽的什麼東西? 說著笑,笑得宋青谷背上冷汗岑岑,喬一成又說,老宋你放心回去,我還不糊塗,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命還要把我怎麼地撥弄安排。
他的語氣惡狠狠的,幾乎有點兒咬牙切齒,有一點他溫吞阻沉的性子里從未有過的激昂。
他這副神情不知為什麼叫宋青谷想起負重的駱駝,累得噴著鼻,嘴裡嚼著草的樣子落在人眼睛倒好像有兩分笑意,看得好笑,卻也心酸。
喬一成請了三天病假,之後,宋青谷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經過。
喬一成因為新聞中心要與市委宣傳部合作一個市民論壇的節目,與部里的一個姓劉的處長走得比較近。
劉處談事情好在飯桌上,吃完了又愛去喝上兩杯,喬一成只得做陪。
有天劉處帶喬一成還有另幾個人去了一家相熟的夜總會,喬一成一進去就隱隱地覺得不大對勁兒。
果然在包箱里落座不久,就有幾個年青的女人走了進來。
其中最為明艷的一個立刻在劉處的身邊坐了下來,那情形,明眼人一看就是相熟極了的。
也有一個女人在喬一成身邊坐了下來,喬一成下意識地略微讓了一讓,那年青女人馬上便查覺了他細微的動作,笑了一笑,卻也沒有像另幾個女人一樣馬上向男人靠過去,而是端端正正地坐著,安穩地喝著酒。
那邊劉處笑著說:這是喬主任,芬妮你要多敬他幾杯。
這個叫芬妮的年青女人聞言,微側了身,雙手捧了一杯酒,低聲說:我敬你喬主任。
聲音微微沙啞。
喬一成借著暗的燈光看了一看,這女人相當地年青,妝色自然是濃的,然而因為光潔緊繃的皮臉,並不顯討厭,穿了件露肩的全黑的小禮服,頭髮燙成蓬蓬的大卷,半長的,散在光裸著的肩頭,喬一成覺得她雙手捧杯的樣子有那麼一點怯生生的乖巧,與她極成熟的裝扮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對比,便多看了她兩眼。
芬妮顯然是聰明的,因著這軟而溫的兩眼,她整個晚上都把自己定位於一種收束的狀態里。
每隔了些時候就敬喬一成一杯,半點多餘的話與動作都沒有。
再一回陪著劉處過來時,劉處便點了名叫芬妮過來陪著喬一成。
喬一成心裡怪劉處不撿點,又不好開口,還好芬妮還是那麼乖巧沉默。
倒是喬一成有點歉意似地隨口問了她老家在哪裡,芬妮說:老家不是這裡的,可是,不提也罷。
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有辱姓氏的,喬一成微驚,覺得她說話挺文氣的,芬妮馬上捉到了喬一成的這一絲驚訝。
這一晚上,芬妮慢慢地告訴喬一成,說她原本是考上了師專的,因為家裡有了變故,所以綴學了出來做這種不明譽的事,喬一成並不全信,然而這女孩子,敘述自己的事情時言語平淡,那受了苦楚 的情狀叫喬一成心軟。
最後一次見到芬妮就是喬一成被公安扣住的那一天,這一天,喬一成終於就新欄目的事與劉處達成了合約。
喬一成想,這可是最後一次陪這個人到這種地方來了,喬一成自嘲地想,總算是完了,要不,這一世的英名可算是賣給這個傢伙了。
芬妮自上一回跟喬一成說了身世之後顯得與他親近了不少,喬一成在她坐下後跟她說,這一回是最後一次來了,芬妮愣了一愣,說,果然我是沒有看錯,喬大哥你是不一樣的人。
喬一成聽她改了稱呼,也沒有計較,說今晚不想喝太多,叫了點心來叫芬妮一同吃。
就是這個晚上,出了事。
誰想到就那麼巧,或者是人生真的遠比戲劇更加戲劇。
喬一成沒有料到芬妮會一口咬定了他是一個嫖客,原本這件事就是百口難辯的,他只是有點想不通一個看上去那樣乖巧的一個年青女人竟然這樣利落地反手便是一記暗刀子。
喬一成被扣住時起先是與那幾個小姐關在一處的,芬妮恰坐在他身邊,喬一成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燈光下看到她,沒承想芬妮竟是這樣地漂亮,五官明麗里有一種尖銳,那一點乖巧與稚嫩全不見了蹤影。
喬一成說:沒想到今天叫一個婊子給我上了一課。
芬妮笑了一下,啞啞的聲音飛快地說:下一回學一個乖吧。
信值得你信的人。
喬一成說:還輪不到一個婊子來教導我。
婊子笑了一下,笑里有一種無恥和無畏:倒也是。
不過我跟你說哦,婊子可是一肚子的至理名言,夠你受用一輩子的,因為她看過人性最醜陋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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