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天賦異稟的球王值多少錢?現在估計是以億為單位,不可限量。那麼一個能成為球王的、天賦異稟的足球男孩值多少錢?在很多年前,不過才1500英鎊。
(一)
“嗨,鄉巴佬,再說一句‘我想成為一線隊的球員’!”幾個同齡的男孩說著腔調怪異的葡語,嬉皮笑臉地圍在克里斯身邊,“你穿的是什麼,漁夫裝魚的麻袋嗎?”
“讓開,我沒時間陪你們胡鬧。”十四歲的克里斯已經從孩子長成了少年,他的足球包里仍然裝著從馬德瑞亞帶來的足球,他珍惜得很,除了練習,輕易不肯讓別人碰一碰。
“你的球都舊了,怎麼不讓你媽媽再買一個?”看不慣克里斯的小球員們仍不肯罷休,“‘我很好,媽媽,但是我想你和姐姐了’,羅納爾多,你姐姐多少錢一次,我花錢請她來里斯本怎麼樣?”
“操你!”克里斯像一頭離群的兇猛獨狼,眨眼間就撲了過去,拳頭逮住說話的人就死命下砸,渾然不管自己身上挨了多少下,一下發起狠來合幾個人的力也拉不開他,一個男孩狠狠地將背包甩向克里斯的側臉,他被砸的眼冒金星,額角和鼻子都出了血,蜷縮著倒在地上,小球員們一鬨而散,連被克里斯壓在下面毒打的男孩都一瘸一拐地跑開了,他們怕被教練責罵,沒人在乎‘小地方來的’克里斯。
阿克契特訓練營不是那麼好待的,尤其是對於年紀輕輕又天賦過人的克里斯來說,同齡人的嘲笑就足夠令他痛苦了,嫉妒和排外讓本應是同伴的小球員們對克里斯表現出了濃濃的惡意,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念著家鄉、家人和他在豐沙爾的好朋友,如果不是每周能領到十幾歐元的薪水,他或許已經離開了這裡,回到他熟悉的地方。
就算是如此微薄的薪水,克里斯也是捨不得動用的,這對家裡來說是一筆大錢了,他會攢幾個月的錢然後一口氣寄給媽媽,從而省下些許郵費,給自己留的那點零用錢少到買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會捉襟見肘,更別提為自己置辦什麼時尚的新衣服了。
克里斯咬著牙撐起身體,青訓營在下午為小球員們安排了一定量的文化課程——既不會像要求頂尖的好學生一樣苛求他們,也不會讓別人指責里競的未來們都是一個個小文盲。
最讓他頭疼的就是英語課,這樣一想,他頭上的傷口更疼了。
克里斯一路小跑到盥洗室,擰開水龍頭,抹了一把臉,擦掉了鼻子上的血,又急匆匆地跑向教室,教英語的老頭一直和他不對付,要是不小心遲到了,少不得要跟教練們告他的刁狀。
緊趕慢趕還是遲了幾分鐘,克里斯硬著頭皮推開了教室門,意外地是,教英語的老頭並沒有來,小球員們正聊得熱火朝天,克里斯推門進來,他們靜了一瞬,隨後又繼續聊了起來,誰也沒把克里斯當一回事。
教室後面方便睡覺畫小人的好位置都被人佔了,他只能百無聊賴地坐在前排,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等下課。
還不如去做盤帶訓練,或者跑跑步,總比在這裡浪費時間強。
說干就干,克里斯背起包就往門外跑,發覺自己要撞到人時,他已經收不住腳了,一臉驚恐地和剛打開門的人撞了個滿懷。
“逃課就逃課吧,撞我幹什麼?”女人難以言說地捂著胸口,“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我…我…”克里斯結結巴巴,望著女人的臉,半天說不出來話,教室里傳來一陣鬨笑。
“把嘴閉上,小混蛋們,隔著一層樓我都能聽到你們鬼哭狼嚎。”新來的老師一看就不好惹,渾身的氣勢不像教師,倒像個女教官,小球員們安靜地閉上了嘴。
“你們原先的英文教師索羅先生被一個足球砸成了腦震蕩,所以我來代替他為你們上每周兩次的英語課,大家可以叫我懷特斯小姐。”她的手指叩了叩講台,“我對大家的成績沒有特殊要求,只有一點,你可以沒有進步,原來怎麼樣,能繼續保持就行,但絕對不能退步…砰!”教案落在講桌上的聲音讓包括克里斯在內的所有小球員抖了一下。
“…否則我有一百種方法收拾你們。”她綻開一個‘親切隨和’的笑容,“好了,翻開書吧,我們來讀音標…你,你到底是進來還是出去?”
克里斯躥回了座位,他有好多話想說,好多問題要問,一時間卻說不出來,也問不出口。
他一直記得她。
她還記得他嗎?
下課了,小球員們一窩蜂地衝出教室,誰也不想多留下一秒,除了克里斯。
“你怎麼還不走?”新來的英文教師整理好了教案和課本,“哪裡沒聽懂嗎?”
“你還記得我嗎,懷特斯小姐?”克里斯有一點委屈,走到講台前,“我是羅納爾多。”
“我教過的男孩十個里有五個叫羅納爾多。”她搖搖頭,“你有什麼值得讓我記住的地方嗎?”
“你給了我這個足球,我一直留著。”克里斯抱緊了他心愛的足球,棕色的大眼睛無辜又可憐,“我可從來沒有忘了你,懷特斯小姐。”
“我怎麼會忘了你呢。”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小捲毛兒,“和誰打架了,小事兒逼,你沒張嘴咬他們嗎?嘖,就你這牙口,蘇亞雷斯附體,一口一個不在話下。”
誰他媽的是蘇亞雷斯?
克里斯:閉嘴委屈屈。
(二)
十五歲的克里斯個頭沒長多少,青春痘倒是冒出來好幾個,夜以繼日的加強訓練讓他看上去壯實了點——也只是看上去,細長的腳踝以上讓他看起來頗有些瘦骨伶仃,索性臉頰還是豐滿的,不至於全身上下都沒什麼肉。
他偶爾會對著鏡子捏捏自己,腹部和腿部的肌肉已經有了一點形狀,不再皮包著骨頭,胳膊也更有力氣了,打架的時候能一個打兩個。
同隊的孩子也很少嘲笑他什麼了,他們都知道,克里斯被惹急了后打起架來像條不要命的瘋狗,就算是挂彩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他對著鏡子咧開嘴,欣賞了一下自己的笑容,還不賴,就是臉頰小小的粉色痕迹有點扎眼,像故意和他作對似的,左頰兩個,右頰叄個,額頭兩個,星星點點,找不到完美的地方。
克里斯斟酌了一會兒,又合上嘴唇,把牙擋得嚴嚴實實,勾起一側的嘴角,鏡子里的少年當即回給他一個又酷又傻的笑容。
他氣悶地對著地面吐了一口口水,隊友們推門進來,克里斯連忙走開,裝作地上那東西不是自己吐的。
“我上周末去了那兒,那裡的姑娘漂亮極了…”
“請她們喝酒就好了,學聰明點,多跟姑娘說喜歡她…”
“你試了嗎…”
克里斯豎起了耳朵,這不能怪他,在他這個年紀,對異性的話題本來就敏感,一群正值青春期的小鬼頭,私下裡談論的無非就是煙、酒、各種各樣的女孩和女人,他對煙和酒倒不怎麼感興趣,但男孩間傳閱的雜誌上,美艷的模特女郎還是讓他心痒痒,不過每一次,對足球的熱愛和貧瘠的口袋都及時扳住了他,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多餘的錢去某家酒吧和女孩搭訕。
“哎,羅納爾多,周末去酒吧玩嗎?”
“不了。”克里斯拒絕道,“我有事。”
愛德華七世公園的超大草坪和坡地向來是克里斯放鬆的地方,他指的放鬆是做一些非力量訓練,他只需要兩個裝滿清水的水壺和一個足球就能自行放鬆一天,實在餓了渴了,他還能去噴泉接點水喝,一天下來,他都能聽見跑起步來肚子里的水晃晃蕩盪的聲音。
太陽漸漸沉下去,光線暗了下來,遊人的蹤影也看少了,只有零星的人在夜跑和散步,希望觀看夜景的人多數聚集在龐巴爾廣場周圍,克里斯攀上了坡頂,背靠著‘1974年4月25日的覺醒’紀念碑,眺望著夕陽一線中的里斯本,這片天地太大了,他既興奮又害怕,他是這位巨人體內小小的細胞,他孤單又不孤單。
我會留在里斯本。他想著,只要能進一線隊,我會讓媽媽過上好日子的,還要讓家裡所有人過上好日子,每個人都能吃上新鮮的牛排,穿漂亮的衣服。
最後一縷陽光消失時,她的身影出現了,遠遠地克里斯就望見了她,慢悠悠地飄過來,像特茹河岸邊悠閑的白色水鳥。
懶女人。克里斯耙了耙頭髮,一躍而起,跑到路燈下比較顯眼的位置,顛起了球。
“嘿,小破孩兒,你又來鍛煉了。”幾分鐘后她就發現了克里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後繼續向前飄。
“你也是來,鍛煉?”克里斯不得不抱著球跟在女人後面,“鍛煉?”
“對啊。”她的態度自然極了,“晚上的溫度正好,適合夜跑。”
“夜跑?”克里斯的表情已經綳不住了,“這也算跑,我顛著球走路都比你快!”
“那你就顛著球走好了。”她瞟了他一眼,“夜裡黑,別摔了再把牙磕壞了,不過就你這樣,磕壞等於整容了。”
“你又取笑我的牙齒。”克里斯攔在她面前,用膝蓋顛著球,一步步後退,“就不能換點新鮮的,我就沒什麼好處了嗎?”
“有啊。”她一步步逼近,似笑非笑,“英語發音爛極了,連小學生都比你讀得准,還有寫作,字母飛得像葡萄牙和西班牙互毆之後被義大利截了胡…”
“好了,好了,就到這兒吧,懷特斯小姐。”克里斯忍不住出言反駁道,“但你得承認,我的球踢得不錯,你從來沒見過像我一樣好的。”
“你後面有塊石頭還是什麼。”女人表情微妙,“你要踩上了。”
“別岔開話題。”克里斯一點也信不著她,“你當我還是十歲嗎…哎呦!”
就在他要摔個四腳朝天的時候,她勾住了克里斯的衣領,他才沒有倒下。
“第一條。”她涼涼地說,“永遠不要質疑你的英文教師…”
“嘶啦…”克里斯還是倒了下去,他的衣服質量太差了,根本堅持不到她的口頭教育結束。
“不是我的錯。”她攤手,對著委屈的克里斯,手裡的布條纖維隨風飄揚,“我本意是想救你的。”
“還好我不是穆里尼奧。”她無辜地挑眉,“不起來嗎?”
誰他媽是…哦,他知道穆里尼奧。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克里斯的衣服像兩塊破布一樣掛在身上——就算倒下去,他也抱緊了懷裡的足球,所以來不及救衣服了。
“再過幾年你就知道了…歐洲體育史…算了,跟我走吧,我給你找件像樣的衣服來。”
“你的夜跑呢?”克里斯擋住了胸口就擋不住肚皮,著實有點可憐。
“結束了。”她頗為嫌棄地說,“一會兒走在路上的時候千萬別表現出來你認識我或者我認識你。”
(叄)
克里斯周末去守株待兔的原因,絕大部分是因為她總會把他帶到公寓底下,塞給他滿滿一紙袋麵包和水果,有時候是涼掉的薯條和雞蛋叄明治,偶爾會有牛奶和巧克力,還有沒打開紙袋就能聞到香甜的紙杯蛋糕。
“多吃一點兒。”她經常說,“長得壯實些,挨打之後傷也能好得快點。”
“坐一下,我去給你找件…你得去洗個澡,你聞起來像個踢足球的。”她嫌棄地把他推進浴室,“多打幾遍肥皂,不許用我的毛巾。”
“我本來就是踢足球的…”克里斯的抱怨被隔絕在門內。
她打開門,克里斯在浴簾后發出少女音的尖叫,“閉嘴,我來收衣服,去晚了就排不上烘乾機了。”想起了後世的傳說,她威脅道,“不許唱歌,新衣服放在外面了,洗完就出來。”
“哦。”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克里斯從浴簾後面探出半張臉,“你能出去了嗎?”
她翻了個白眼,“我從大街上隨便拉一個都比你有看頭。”
水汽把克里斯的臉蒸得粉嫩嫩,確定自己聞起來香噴噴后,他走了出來,浴室門口的衣架上是他的新衣服,一件白色的襯衫和牛仔褲,至少比克里斯自己大上叄號,還有嶄新的內褲。
內褲!克里斯絕望地捂著臉,他怎麼忘了這個,讓她帶走他的內褲去清洗烘乾…以懷特斯小姐的怪脾氣,可能永遠不會再請他吃東西了。
他套上了新衣服,像滑稽劇演員一樣扣上扣子,襯衫有點大,他穿完還沒走到門口,她就回來了。
“人滿了。”她手裡拎著幾個紙袋,“所以我把那件的根本不值得洗的褲子扔了,在便利店買了一套新的,還有快餐,估計你現在和我一樣餓。”
“還可以。”克里斯咽了下口水,“不過我吃得可能有點多…”
“兩份都是給你買的,我有一冰箱的水果。”她把東西一股腦兒丟在桌上。
本宮可不想嘗試百年前的快餐是什麼味道。
“阿克契特是虐待你嗎,小竹竿?”女人在餐桌另一邊翻閱著時尚雜誌。
看在她填飽他的肚子的份上,克里斯沒有反駁,他的臉頰被食物塞得鼓鼓囔囔,如一隻捲毛兒的小松鼠。
“這衣服是誰的?”襯衫都快到他的膝蓋了,克里斯覺得有點彆扭,又說不好哪裡彆扭,嘴裡的炸雞塊也沒了滋味。
“數據自帶的,可能還要過個十幾年你穿在身上才能合適。”她的眼神掃過他的臉頰,“本來就不好看,一長痘更丑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克里斯手頭的薯條頓時不香了,他心虛地加了一句,“有好多女孩喜歡我呢。”
“啊哈。”女人漫不經心地回應,“是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了,沒關係,葡萄牙這麼大,肯定會有人看到你的心靈美的。”
克里斯一塊烤肉卡在了嗓子里,他咳了好幾下才咳出來一半,果不其然對上了她嫌棄中又帶著無可奈何的眼神。
“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他的嗓子里還卡著半塊烤肉,卻莫名其妙冒出來這麼一句。
“為什麼你會有我對你好的錯覺?”她詫異地挑眉,“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嗎,小事兒逼?”
多跟姑娘說喜歡她…
回想起隊友的話,克里斯張口就來,“你是不是挺喜歡我的,懷特斯?”
把克里斯卡的半死不活的那塊烤肉終於被吐了出來,掉到了織花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