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準時趕上王府的午膳,讓王爺看到他的誠意,世子沒過一會兒就走了。臨走之前,這廝對她說:“你可不能真打啊,師父,你要是敢下手,我可就、可就生氣了!”
而秦秀娥這一趟過來是替她爹送慰問的。但因為宋文卿的一番話,秦秀娥拉著宋文卿的左看右看,又一面用奇怪的眼神看她,連連搖頭。
她定然不會覺得自己真的會打宋文卿,只是笑話她罷了,但她這樣一個尚未及笄的大小姐對此感到十分刺激,甚至說要留下來一起給她當丫鬟,“就當作報恩了,報恩,道長幫我算卦,秀娥感激不盡。”
“報恩是吧,行,”她將被纏著的手臂抽出來,下巴點了點地,“那跪下吧,讓我看看你報恩的誠意。”
如此一說,少女又開始耍賴了,連說玩笑罷了,抱著她的手臂開始撒嬌,“道長行行好,怎麼奴才就使得跪東跪西東。”
稍微熟絡之後,秦秀娥跟她印象中四年前的宋文卿已經徹底不一樣了。當初宋文卿因為家裡母親的管束,即便有那個心思,但是無論如何還是端端正正,慣拿捏一些忸怩的樣子。但秦秀娥家裡母親早逝,當官的爹又沒空管她,因此出落得如此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也不覺得自己跟她認識不足月,就如此親昵有何不妥之處。
這個年紀的女孩行事沒有分寸,按往常來說,她應該推開並且嚴辭拒絕,可她是知府的女兒,於自己多有益處,只得暫且慣著她。但這時文卿提著提壺茶走來,步子因此一頓,讓她感覺到她的視線,顯然對於自己異常的縱容感到不是滋味。
她裊裊婷婷走到她們旁邊,身體如柳般在方几旁蹲下,細伶伶的柔荑輕提起茶壺,將杯中注入茶湯,“秦姑娘若是當這個丫鬟,那道長定然要捨不得了。”宋文卿並沒有看她,當然也沒有看秦秀娥,她只是真如丫鬟一般低垂眼帘,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態,但是這話又是如此地不中聽。
“是,這畢竟只是玩笑罷了。”注滿一杯,在那手欲將杯盞往她這邊推時,她已自個兒將杯擎起,“被我施恩的香客多了,難道個個都來伺候我?”她們的手指微微觸碰,宋文卿的手指頓了一下,不禁抬睫看她,但是很快又收回,悻悻微微抿唇,似有不甘。
可能因為自己的咄咄逼人,她收起托盤要退下。她知道怎麼當一個丫鬟,也不想留在此處。但是秦秀娥絲毫注意不到這些,她拉著宋文卿的手,將她按坐在方才世子的位置上,“姐姐別怕,道長要是欺負你,只管告訴我就是了,別憋在心裡不說。你看姐姐一直不說,我之前就一直拿姐姐當丫鬟,如今才明白。”如此這般,反倒顯得她與自己更為熟絡一些,讓那人襯得外人一般。
面對秦秀娥的反客為主,宋文卿沒啃聲,但是略有點頭。她們之間分明不差幾歲,但是宋文卿已經徹底是女人的模樣,看上去溫婉而內斂,她骨子裡的浪蕩此刻絲毫看不出來。什麼鞭打,倒是說得出口。
人沒聊一會就走了。入夜,留春只有她和宋文卿兩個人。她實在待不下去,躲去靜室一個人待著。
雨已經落得很小,但有意折磨她一樣,一直不見停,就像她一點也不想被宋文卿伺候,也不想她做自己的丫鬟,這是對她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拷打。
可宋文卿偏偏如此沒有眼色,沒過一會,非是端了晚膳進來。
她眼也不抬道:“我不想吃,你端出去。”
“你得吃,”她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陳叔說這段時間你不能辟穀。”
“我說我不想吃。”鶴生抬眼看她,她再次被燙了似的避開視線,餐盤放在她榻邊的几上,她繼續道:“你得吃,陳叔還說你腿疼不能常打坐,盤腿對膝蓋不好。”
“我膝蓋徹底壞了不好么?”她驀地笑起來,戲謔道,“這樣,我就打不得你、罵不得你了。”
宋文卿因為她的諷刺咬著唇瞪著她。
她的眼睛很快就紅了,她總是如此。
“不要這麼看著我,不然別人以為我又欺負你了。”
她以為她會惱羞成怒摔門而去,她那矜薄的臉皮顯然聽不得她說這等的話,但是此時她沒有。她垂下長睫,將那碗粥端起,低聲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道長的腿能恢復,希望道長不必被折磨。”她坐下,身體側轉向她,將粥端到她的眼下,“道長若不想看見我,稍微吃一些,我立馬就出去。”
鶴生打量著她,打量著她分明很想躲避,但是十分努力與她對視的委屈的水眸,她似乎在堅持些讓她難以理解的東西。
“世子究竟跟你說了什麼?”她納悶道,“你之前不還說想走么?你現在這又是在幹嘛?只因為我曾經試圖救你娘?還是因為你以為我折磨你怨恨你,結果我卻整天逼你服用安神的葯?你很感動?因為我曾經對你這些微薄的溫情?或者,是世子拜託了你什麼?”
她這話並不是刁難,也不是諷刺,是真的好奇的詢問。但是聽在宋文卿耳朵里卻不是這麼一回事,話音未落,她的表情就已經逐漸顯出崩塌的預兆,蛾眉顰蹙,嘴唇的線條微微扭曲,她一瞬不瞬瞪著她,好像很傷心也很生氣,“沒有人拜託我,世子沒有,秦姑娘更沒有,我難道不可以只是因為不放心你么?”
“和著還是同情,”她喃喃道,隨之不屑地莞爾,“姑娘不必不放心,即便我現在真想鋸了我這條腿,也有的是人不同意。”
“你——”她氣得意噎,“秦姑娘、世子待你好就是關心,我待你好就是同情,你是不是巴不得秦姑娘來照顧你?好,便是同情吧,我現在只是奴婢罷了,全都是你說了算。”她將瓷勺扔回粥碗內,碰出一聲脆響,碗放在榻席上,她的眼淚珠子也已經開始打轉,“我不像秦姑娘那麼討你喜歡,也說不了好聽的話,一會兒我就去找秦姑娘來,有她在你才好吃飯。”
說罷,她就要出去,但是走到門口,她見自己並沒有攔她,立即氣得將門摔上。
聽腳步聲匆匆而去,確實是門口的方向,但是所謂家醜還不可外揚呢,她並不覺得她真的會去秦宅,她八成就是氣著了。
她端起粥簡單喝了一些,正要想去看看,但是轉念一想,便繼續在室內靜修。
窗外已經響起了蟲鳴。雨點一點一滴敲擊著黛瓦,滑落下來,砸進蓄水的布滿青苔的缸里,咚一聲。
這個夜晚很靜,也很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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