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經跟鶴生走出房間,她卻也是腳下虛浮,心中惶恐,魂不守舍的。
二人繞著夾道走了一些時候,她適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舒宜說的那個設計,是怎麼回事?”
鶴生沉默半晌,片刻,頷首淺笑,“方才姑娘面對她的時候沒有問,眼下反倒來問我,姑娘委實是傷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文卿急忙擺手,“你也看到她的肚子了,我如何問得出口。”
她促狹一笑,“問不出口,倒下得了手,”
文卿無地自容地低下頭,“反正等送走了你,我就會回去賠禮道歉的……”
二人穿過月洞門,眼前是一片曠闊的庭院,一方池水對面是狹長的游廊,游廊下,一個深色直衣的男人快速穿行而過。
鶴生停下腳步深深吐氣,意味不明地看她,“姑娘有沒有想過二奶奶為何把你放在王府的附近,而非將軍府的附近?”
文卿假意不在乎地瞥過頭去,“無非就是怕我見了她的丈夫,生出什麼事端吧。”
“還有呢?”
“還有什麼?”
“比如……”她拉長音調,聲音輕而細,“因為我告訴她,你跟她的丈夫命格很合之類的,所以她才十分著急想要把姑娘嫁出去,不然你人在松江,與二少爺撞上是遲早的事。”
文卿渾身一震,立馬旋身看她。
她對上文卿的視線,淡然地點了點頭,“是姑娘來松江之前的事,二奶奶曾把你的生辰給過我,並且特意囑咐讓我看著姑娘,注意不要跟二少爺碰上。”她微微垂眸俯視,“她還說,憑藉我的這張臉,姑娘定然不會……”
“不會什麼?”文卿駭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她莞爾一笑,“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那廂行色匆匆的深衣男人從廊道下來,沿著石鋪的夾道,正好迎面對上鶴生二人,男人奇怪地看了文卿一眼,鶴生頷首告了一聲二少爺,男人遂與鶴生頷首示意,便倉皇離去。
文卿怔在原地。
她突然明白為什麼鶴生會說他們命格相合了。
實在是因為他確實長得有幾分像榮卿。
除了叄白死魚眼差點意思,從面目男性的稜角到周身沉澱的書卷氣,意氣風發也像,眉宇間隱而不發的精明與野心也像。
他與榮卿之間是一種微妙的神似,只可惜……
“二少爺長得不錯吧,”鶴生視線順著那人離去的背影看去,遂看向一旁同樣遠望的女子,聲如絲縷道:“是不是覺得可惜?如果先遇到他的話,當了將軍府的小妾,那姑娘就不用時刻擔心我們的事被他人聽見了。”
文卿六神無主地搖頭,“不知道長在說些什麼……”
“看來是被我說中了。姑娘心裡分明就明鏡兒似的,卻慣喜歡裝糊塗。”
鶴生的話裡帶著刺,顯見是惱了,但此時她心中亂做一團,一下不知從哪裡說起好,心神不定地打了會兒腹稿,抬頭一看,人已經走遠。
而文卿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卻止不住感到焦慮不安。
或許是焦慮於自己齷蹉地將那人當作榮卿替身的這件事赤裸裸地暴露在太陽底下,焦慮於舒宜對那人說的那些模稜兩可卻意味深長的話。
抑或是對這些日子以來、舒宜於她的用意以及她們之間的隔閡感到不安。
她想,或許鶴生從始自終都心知肚明。
這個想法讓她更加感到無比的恐慌。
送罷鶴生,這廂文卿卻沒有回去了,一道出了角門,沿著熟識的長街一道散步。
將軍府位於松江偏東的位置,臨近江海,由黃浦江貫穿,因此一入夜裡尤其寒冷。但街上卻十分繁華熱鬧,彩燈高懸,人來人往,吆喝叫賣不絕於耳,梁舒宜說這是他們當家的愛熱鬧,辦事喜高調,早在老郡王歸西之前,便已經看好了成家所用的宅邸。
穿過煙幕長廊,走了兩個路口,前方便是一條幽暗小巷,文卿坐將軍府的馬車,認得這是將軍府小廝慣常走的捷徑,穿過小巷行片刻,便又是曠闊的街道,她不認得其他回去的路,便走入小巷,想著按原路走回。
但走不片刻,卻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跟隨。
文卿心下一驚,留步回望,不見人。
繼續走,腳步聲亦如是。她再次留步回望,仍是不見人。
月黑風好,幽深的長巷好像望不到頭。她心裡怕了,攏了攏素紗的帷帽,不由自主跑起來。
但身後的腳步聲也隨之急促。
她越跑越快,向著巷子盡頭的光亮,身後的腳步聲卻也越來越近。
心臟已經跳到心口,文卿怕得幾乎要尖叫起來,身後突然傳來叫喊,“跑什麼跑啊!別跑了!給我站住!我,我鞋子——”
這聲音怪耳熟的。
文卿停下腳步,小心翼翼靠近,挑開帽子的紗帷一看,果真是那個奇奇怪怪的少年。
少年彎腰取下鞋子,鞋子的底嵌入一塊拇指大的石子兒,他一面把石子扣下來,不滿地瞥她,“真是,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那來的力氣跑那麼快。”
文卿放下紗帷,頭也不回繼續走,“若不是你鬼鬼祟祟的,我也不會因為跑那麼快,我腿還疼呢。”
他將鞋子扔地上,腳踩進去,隨意趿拉著,急忙追上去,“若不是鶴生說你心情不好,讓我來護著你回去,你當我樂意似的。”
“鶴生?”文卿睨了他一眼,“鶴生鶴生鶴生,哼,你倒是叫得親熱,你們是什麼關係?”
少年得意揚起下巴,“那自然是過命的關係!”
過命的…關係。
文卿咬著唇沒說話,半晌,她摘下帽子,臉上映著昏黃燈色,直視著少年,“她現在在院子么?我想見她。”
當少年見狀,卻被她蒼白的臉色下了一跳,支支吾吾從唇齒間憋出幾個字,“我想,應該是不在的。”
“沒關係,我等就是了,她總會回來的。”
她繼續向前走,但少年這時也發現了女子此時腳下的虛浮,纖弱的肩膀微微垂著,十分疲憊的樣子。
“可是……”少年欲言又止,“我看鶴生今晚是不會回來了,姑娘若是心情不好,不如跟我一起去看戲如何?揚州的戲班子剛來松江呢。”
文卿沒說話,只是一股腦走在前面,少年跟上來繼續說:“或者我帶姑娘在附近好玩的地方走一走,反正那個道士就在那裡,少見一天也沒什麼的。”
“公子怎麼好像不太想讓我見鶴生?”文卿停下腳步嗔視著他,質問道,“莫非公有什麼其他心思?還是說公子只是單純不知男女授受不親?”
經此一言,少年也來氣了,叉腰連連點頭,“是是,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是真小人,”他甩甩袖子,也懶得管了,但嘴上仍是嘟嘟囔囔,“真是不識好人心,待你好你還不知道。”
言止於此,二人皆不說話了。一道來了鶴生的院子,少年飛身上了屋頂,文卿則在屋子裡眼巴巴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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