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的深夜,刺耳的剎車聲劃過夜空,震碎了雨聲,一輛失控的黑色轎車在馬路上烙下一長串歪斜的煞車痕。
一道電閃,雷聲驟鳴,與撞上分隔島的黑色轎車碰撞出巨大的聲響,被壓縮的車身冒出濃濃黑煙。
咖噠、咖噠……規律的方向燈聲音穿過雨幕,伴隨著橘紅色的燈不斷閃爍。
嘰咿、嘰咿……成了殘支的雨刷原地擺動著,卻攬不住車窗上一直下墜的雨串。
向若曦呻吟一聲,牽動到安全帶緊勒的地方,最先感受到的是四肢百骸的疼痛,然後是嘴角嚐到的腥咸,有雨味,還有血味。
她緩緩睜開眼,模糊的意識也影響了視線,夜幕低垂,只能透過忽明忽滅的方向燈微微照亮四周。
亮一下、暗一下,爸爸歪斜的頭顱、媽媽浸紅的手臂,瞪大的雙眼還來不及看清,就被光源刺了滿眼。
她身上白色的制服和藍格紋的裙擺全都沾染了鮮血,泡在雨水之中。
雨聲蓋過了她的呼吸聲,她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還活著嗎?
稚嫩的哭泣聲穿過耳膜,她很清楚那不是自己的聲音。
混沌的思緒闖入某個人的身影,莫名的力量忽然湧現,儘管全身顫抖個不停,她仍緊咬著牙緩緩轉頭看向一旁。
車窗已經破裂,大量的雨水濺入,將窗邊比她還要矮小的妹妹淋得幾乎全身濕透,小巧的臉蛋黏了幾綹髮絲。
妹妹的左眉延伸到眼皮有一大片的淡紅印記,卻不是被鮮血所沾染,是原本就在的印記。
「暮暮……」沙啞的聲音自向若曦喉嚨滾出,妹妹在她眼裡已糊了一片。
「姊姊!姊姊你醒了!你流了好多血!」妹妹哭喊著,牙關不斷發顫。
「沒事……沒事了……」
確定妹妹沒有太過嚴重的傷勢后,向若曦鬆了一口氣,努力伸直手臂,終於握住妹妹冰涼的小手,妹妹似乎是嚇到了,哭得比剛剛還要厲害。
「不哭……姊姊在這……」
雨聲緩了下來,緊接而來的是綿密又急促的鳴笛聲在她耳邊停駐,一群白衣人冒著大雨朝她們衝了過來,雨滴在白衣上不停彈跳,咚咚咚……就好像是歡迎的鼓聲,讓向若曦的眼淚也咚咚咚地掉落下來。
在夜色之中,白衣的光圈壟罩著每一個人,朦朧的就像是天使一樣。
內心這麼想著的向若曦,緩緩闔上了雙眼。
十五年過去了,向若曦偶爾還是會夢到那夜的畫面,然後在雨聲中醒來。
她不只一次地想著,如果那夜天使帶走了他們姊妹倆的生命,那她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一股溫熱自左掌心傳來,向若曦從思緒中回神,她轉頭一看,牽著她的女人正抬眼望著她,白色頭紗模糊了女人的臉龐,卻抹不去她的美麗。
就如同從前的每個夜晚,當她從惡夢中醒來,總能在模糊的黑暗中望見那抹沉靜的睡臉,一瞬就撫平了她所有不安。
那個女人,是她的妹妹,她最親愛的妹妹。
「姊姊,不舒服嗎?」
「沒事,只是有點緊張。」向若曦微笑,將手中拿著的百合捧花遞到妹妹懷裡。
水滴型的捧花以香水百合為主花,翠綠的葉瓣烘托,柔軟的枝條和點點滿天星垂墜而下,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
巨大的白色十字架掛在牆上,陽光自兩旁的彩色玻璃窗傾瀉進來,照亮整間教堂。
向若曦輕柔地整了整妹妹有些歪斜的頭紗,她輕手撫過妹妹柔順的深褐色短髮,還有那巴掌大的臉蛋,婚紗上刺繡的蕾絲將妹妹的白皙襯得更明亮。
妹妹忽然低頭,似在捧花上尋找著什麼,直到輕輕拾起其中一朵白色小花后,抬手將向若曦垂在頰邊的髮絲塞至耳後,然後將那朵小花系在她的耳上。
妹妹的手輕輕一攬,勾著向若曦一起往前邁步。
向若曦一身綢緞的貼身白色魚尾裙,緊靠在身旁妹妹的華麗雪紡蓬裙,跟著妹妹的步伐一同踏向紅毯。
一步、兩步、三步,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們牽著手彼此扶持,無論喜樂或是憂傷、不管健康或是病痛,她們承諾過會愛著彼此,永永遠遠。
這樣攜手的畫面,她幻想過千次萬次。
「姊姊,謝謝你。」低沉的嗓音一劃而過,瞬間打碎向若曦方才勾勒出的藍圖。
眼前是一名穿著白色西裝的男子,咧嘴而笑,細長的眼彎成了月。
妹妹抽回勾著她的手,她感覺自己似乎也有什麼東西被勾走,再也要不回來了。
「晉烊,我們家暮暮就交給你了。」向若曦淡淡一笑,一手握著男子的手,一手牽起妹妹的手,將她置在那寬厚的手掌里。
男子點點頭,緊緊地牽住妹妹,再次踏上紅毯,向若曦站在原地,遙望著那觸不可及的畫面。
眼前的兩人在紅毯最前方停下腳步,在牧師的見證下交換戒指。
「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男子抬手掀起妹妹的頭紗,兩人相視一笑,在彼此的唇瓣印上屬於自己的印記。
陽光灑落,斑斕得讓人目眩。
妹妹朝她回眸一笑,笑得傾城,笑得她的心湖蕩漾。
妹妹招手喚她站於身後,然後反手拋出捧花,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捧花又回到了向若曦的手裡,但妹妹卻已不再屬於她。
從前暮氣沉沉的妹妹,如今迎向了陽,找到屬於自己的光。
而從前擁有一整片陽的她,卻失去了光芒。
就像妹妹左眉處的那道紅印,那曾經是向若曦最喜歡的顏色,如今卻已淡到微不可察。
向若曦抬手拿下妹妹剛才系在她耳上的小花,將它置在手裡。
看見白色花瓣的瞬間,苦澀翻湧而上,在喉頭間漫了開來,在眼前驀地矇上了一層霧。
那朵白色小花的名字是: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