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厲笙就站在門廳處。
他的臉逆著光,背光的線條勾勒出飽滿的額頭和高挺的鼻樑。大概是太累的緣故,眼窩顯得很深,雙眼皮變得非常明顯。
他目光沉戾,眼神比唐寧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都冰冷,眉目間彷彿覆著一層寒冰,再不復先前的溫柔。
大廳里在他出聲的那一刻變得一片死寂,空氣沉默到可以扼死人。
所有人都在看他,尤其是徐思晴。
說不上來她此刻是什麼樣的表情。那飽含著驚喜、愛戀、嫉妒、怨恨的臉,讓徐思晴整個人顯得極為病態。
但無論如何,在斐厲笙出現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光。彷彿他的出現,把她的靈魂也點著了。
“你來了…”
徐思晴的聲音低下來,但剛才的嘶吼使她的喉嚨含了沙石。原本養在臉上的笑意又開始蘇醒。
“你終於肯見我了…”她語帶著嘲諷,臉上掛著笑,眼睛卻似一柄尖刀直刺向唐寧:“卻是因為她!?”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變得尖銳高亢,彷彿是破掉的音箱,在聲音最末尾總帶著尖叫。
那隻名叫嫉妒的獸也正衝撞她五官的柵欄。
徐思晴整個人變得面目猙獰。
唐寧能看到斐厲笙在吸氣,沉沉的吸了一口。胸腔隨之鼓起,彷彿藉此能平息他的情緒,半晌才吐出鬱氣,轉眼看向唐寧:
“唐寧,可否請你去外面等一等。”
他沉鬱的眼睛彷彿蒙了一層濃霧,眼窩看起來越發的深陷,整個人顯得疲憊至極。
唐寧囁嚅著點頭,跟著他的助理一起走出了這個鑲嵌金玉的牢籠。
身後依舊能聽到徐思晴的鴉號聲,她彷彿連毛孔都在氣喘發作。一聲聲號哭似被利箭射中的禽鳥,身子纏繞旋轉著墜下,在那棟鑲嵌金玉穹頂的別墅里震蕩激昂。
出來才發現外面在下雨,天早也已經黑了。
斐厲笙的那輛黑色奧迪就停在路邊,逆著光的車頭燈在雨中伸出兩道光之隧道,隧道里有雨之蚊蚋在狂歡。
司機拿了傘走過來,大傘在風中癲癇。
“我們先上車吧。”助理接過司機遞上來的傘,帶著唐寧坐進車裡。
唐寧坐在車後座,助理替她把車門關上。關門聲響起時,她彷彿被夾中了尾巴,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車頂被雨滴砸得蓬蓬響,有無數雨滴在上面濺成琉璃皿。車窗外的世界彷彿被侵泡在水裡,一切都遮著一道厚厚的雨帘子,什麼也看不清。
滿腦子都是徐思晴的哭嚎在雨中回蕩。
“…你可以對任何一個旁人好,可以跟任何一個旁人上床做愛,除了我…為什麼?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
世界就像斐厲笙與徐思晴這段外人稱頌的婚姻,外面的人如何也看不清,道不明。
斐厲笙沒多久就從別墅里出來。
上車的時候唐寧看到他墨藍的西裝褲直到小腿肚都濕成了沉黑色,皮鞋從拿鐵變成了美式咖啡的顏色。
肩上濕了一大片,不知道是雨還是別的什麼。
“開車吧。”他說。
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疲憊,整個人深深陷進座椅里,一瞬間彷彿老了幾歲。
唐寧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呆頓,只敢用餘光撇他看。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打破沉默,但其實說什麼也不對。清官難斷家務事,如何也不該她來開口評說。
車子在路上走,車輪碾過水窪揚起嘩嘩的水聲。
“唐寧。”
唐寧猛然轉頭看向斐厲笙。看到他的眼睛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瞬間又覺得抱歉,忙低下頭道歉。
“該道歉的是我。”斐厲笙笑。笑容卻不及往日溫柔,自嘲的意味鮮明:“抱歉把你牽扯進來,沒想到她現在已經變成這樣…”
唐寧囁嚅著說沒有。
雖然在徐思晴面前她硬氣了一把,但面對斐厲笙心裡還是有些惶恐。真怕是自己讓徐思晴誤會,導致斐厲笙婚姻出問題。
“唐寧,你不必為此有負擔,這件事與你無關。”斐厲笙似乎看破了她的想法:“我和她的關係並不像大眾眼裡的那樣…”
大眾眼裡的他們?
是最恩愛的夫妻,是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侶。
那斐厲笙口中所說的並不是那樣,是指哪樣?
並不恩愛?或者並不是夫妻?
但接下來的話,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只是低頭看著在放在膝蓋上的手掌。
掌骨分明,指節修長白皙,不帶任何飾物。一切都是素凈清淡的。唐寧忽然想起,她似乎從沒見斐厲笙戴過婚戒。
“唐寧。”他抬頭,眼睛望向唐寧:“還記得你曾答應過要幫我一個忙嗎?”
唐寧當然記得。
上回在電話里,她曾說過要幫他的。
“我要請你幫的忙就是,忘掉今天發生的事,跟誰都不要提。”
他轉頭看向窗外,連綿的雨線條條垂下,將世界遮蓋成蒼涼的黑白兩色:“至少…近期都不要跟人提起吧…我還需要點時間…”
最後一句像嘆息,輕到幾乎聽不到。
“厲笙哥…”唐寧輕生喚他,聲音溫柔:“我永遠都不會跟別人說的…”
她的承諾前所未有的真誠。
“而且,你會好起來的。厲笙哥,所有的事情都會好的…”
好人就該有好報,斐厲笙在唐寧這裡就好有好報。
真摯的眼神過於用力,彷彿暗夜裡的星子,冬日的雪澗,山間的清泉,松枝上的光暈。
斐厲笙有些恍惚,他許久沒見過這麼乾淨的眼睛了。這雙眼睛彷彿能蕩滌掉所有的煩憂與厄運,心都跟著輕快起來。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茸茸的腦袋,輕吁一口氣,笑道:“是的,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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