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說她喜歡宋邇,將來會追求宋邇。
因為裴藝應該不會願意聽到這個。
裴霽認為在墓前的任何話語,都無法傳到亡者耳中,但許多人都這樣做,她把這件事理解成一個儀式,理解成生者的自我慰藉,也這樣做。
她跟在宋邇身邊往外走,沒有主動說話。
她在心裡演習過許多可能,宋邇也許會對她破口大罵,那就讓她罵。
宋邇也許會不理她,那就不理她。
宋邇也許會怨恨她,那就怨恨她。
裴霽想過很多可能,她決定不管宋邇要怎麼對她,她都接受,都是她應得的。
結果,她們到了車上,宋邇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去裴藝家。
” 裴霽有點反應不過來,她看向宋邇,宋邇眼睛紅腫,但已經不再流淚了,見她看過來,以為她沒聽清,重複了一遍:“去裴藝家。
” 聲音還是很啞,但情緒還算穩定。
這和裴霽預先演習過的任何一種可能都不一樣。
裴霽遲緩地轉動了一下眼珠,決定,接受,聽宋邇的。
“我沒有鑰匙。
”她說道。
“我有。
”宋邇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裴霽就朝著裴藝家裡開去。
她只去過一次,但記得地址,跟著導航走。
回程依舊很長時間,往來的車程,讓裴霽有些累,中途宋邇提出和她換,裴霽拒絕了。
到了裴藝家樓下,她們下了車,往樓上走,到門外時,宋邇從她包的裡層拿出鑰匙,打開門。
客廳里還是她們兩個月前離開時的樣子,裴裕安和趙芫應該沒有來收拾過。
裴霽走進去,四下看了看。
和上次來看到的感受,似乎有些不同,她覺得這間房子彷彿更空了,也更冷清了。
宋邇徑直地走進了左邊的一間房間,裴霽跟在她身後。
她看到宋邇停駐在門口,像是有些難以應對。
接著,她看到宋邇閉上了眼睛,伸手摸索。
她像她失明時的那段時間一樣,貼著牆,在房間里慢慢地摸索,慢慢地挪步。
這是一個卧室連著書房的房間,很大,傢具和裝飾品也很多。
宋邇貼著牆,走了一段,然後摸到一個小型的書架,她在書架上用手指碰了碰,判斷出是什麼,轉身,接著走,然後撫過一片柜子,再是書桌、凈化器,還有一些裝飾的擺件。
最後她繞過一個放了一架賽車模型的檯子,在一個純木的柜子前停下。
“我記得,是這個地方。
”她說著話,彎下身,數了一下,拉開上數下第三個抽屜,然後睜開眼。
裴霽走了過去,宋邇在抽屜里翻動,等到裴霽走到她身邊,她說了聲:“找到了。
” 手裡拿著三份文件一樣的東西站了起來,遞給裴霽。
裴霽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三份東西時,她看到最上面的那張紙的上方中有一行寫著,基因鑒定所dna檢驗報告書。
第56章裴霽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凝住,她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情感上感到崩潰,可理智已經飛快地回憶起從小到大的情景。
“上面兩份是裴藝和你們爸媽的親子鑒定,最底下的那份是裴藝和你的親緣鑒定。
”宋邇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裴霽目光上移,移到宋邇的臉上,宋邇跟平時或溫柔微笑,或嬌氣抱怨的樣子不一樣,她土分鎮定,或是強行讓自己鎮定,好應對裴霽接下去的詢問。
“裴藝的?”裴霽問。
沒有等宋邇回答,她就接過了報告書。
第一份是裴藝和裴裕安的親子鑒定,裴霽沒看間的檢測結果,直接翻到鑒定意見,鑒定意見是,親緣關係不成立。
第二份是裴藝和趙芫……親緣關係不成立。
裴霽翻得飛快,她很快就翻到了最後一份件,她停了下來,望向宋邇:“你一直都知道?” 宋邇打量她的神色,心裡有些慌,但還是盡量鎮定著,說:“是。
你和裴藝在相貌有幾分相似,你們是雙胞胎應該不會有錯,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鑒定了一下。
” 裴霽像是沒有聽到她後面的話,她只是看著她,用她一貫的平靜,說:“我們認識兩個月,你明知道我對這件事有多在意,卻一直不說。
” 她語氣里沒有責備沒有怨怪,像是在敘述一個客觀的事實。
可宋邇卻聽出了失望,聽出了她平靜的話語里,壓抑著的焦躁與不寧。
她想解釋,裴霽卻不再看她,翻開了最後那份報告。
是她和裴藝的基因鑒定,樣本是頭髮,鑒定結果存在親緣關係。
裴霽的目光只在鑒定結果上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她翻到了前面,看鑒定日期,日期是九年前。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心情面對這件事,不論是理智還是情感,她都無法接受 這件事,更無法接受她被隱瞞了九年。
她拿著鑒定報告的在發抖,卻還是緊緊地捏著那幾張紙。
她感覺所有的血都像在往她的大腦涌,耳邊像是充斥了無數的聲音,血液像是沸騰了,大腦滾燙脹痛,像是要爆炸。
“她什麼時候知道的?”她聽到自己在發問,看到宋邇的神色變得為難,看到她嘴唇開合,發出聲音。
“她四歲那年。
” 她回答了她。
裴霽點了點頭,原來不是九年,原來是二土一年。
二土一年,有無數個會,裴藝可以告訴她,但她沒有說,在她自我懷疑,自我否定,認為自己是怪胎的時候,她沒有說。
在她試圖像正常人一樣,卻因為不善於交流,被人嘲笑,被同學孤立的時候,她沒有說。
在她向她示好,想要彌補她們的關係的時候,她沒有說,她當做沒看到。
裴霽感到絕望,她不懂這份件到了現在還有什麼意義,可她還是沒有鬆開,把那幾張紙捏得緊緊的,捏得起了皺。
她瞪著宋邇,眼睛里充斥著血絲,宋邇朝她靠近,她滿眼擔憂,伸出,像是要抱她。
裴霽躲開,她不想被觸碰,不想被任何人觸碰,尤其不想被與裴藝有關的人觸碰。
她看著宋邇,焦躁的眼神逐漸變成茫然。
她覺得宋邇很陌生,不是那個關心她在意她的小貓了,她變成了一個符號,一個和裴藝待在一塊兒的符號。
宋邇像是很擔心她,她在說話,裴霽過了好久,才聽清她在說:“對不起裴霽……” 後面的聲音又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記憶深處紛湧出來的那些吵得她頭疼的刺耳聲音。
“你是個怪胎你知道嗎?” “裴霽啊,嗯,是挺聰明的,可是她生活自理能力是沒有的,高分低能聽說過嗎?走不遠的,就是個早慧的傻子。
” “連她爸媽都不喜歡她。
” “她想和我們玩,書獃子也會玩,別理她,怪胎。
” “媽媽說,讓我不要和你說話。
”是裴藝的聲音,她站在門口,緊張地看客廳,趙芫坐在那裡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