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夷吾仰頭尋找羅盤,心道夜狩你再不出手,咱們就此永別了。
踅摸了一陣,她在繚繞黑霧中找到了閃著金黃光斑的羅盤。
它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推著,往往快要自由落體時,猛地拔地而起。和白骨精大軍匯流向亡靈人/猿,像跳蚤在它身上彈起落下。
兩者比例過於懸殊,就算對守護者抱有盲目信任,費夷吾這時也為能否依靠牠逃出生天捏了把冷汗。
曠野里,又響起一聲嘹亮的呼喚:“夜——夜——”
看來之前發聲結構尚不完善,口音出現偏差,現在聲調下落,費夷吾心中浮出不祥的預感。
這玩意兒……
是來找夜狩的嗎?!
“果然是來找夜狩的。”流光露出一副早知道是這樣的神情,“你這個大有來頭的外掛……真不是善茬。”
恍惚聽過類似句型,費夷吾嘆了口氣:“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仰頭仰累了,一邊活動頸部,一邊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
亂葬崗所處的區域雖然是外環外人跡罕至的郊區,但海城一馬平川,萬一被人發現這座國際化都市居然出現泰山般的怪異生物,肯定會引起混亂,甚至引發動蕩。
亡靈人/猿的呼喚熱烈非常,而且看閃金光的羅盤在一點點接近它頭部,從始至終都沒有加害羅盤的意思,可能人/猿和夜狩是舊識。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一個才入門什麼都不懂的神農架守山繼承人,應該先丟下羅盤和夜狩,回市區搬救兵。
春節過了,天氣漸漸回暖,老蛇妖的冬眠也該結束了。牠可是正兒八經的守山人,體型比亡靈人/猿只大不小,對付它應該沒什麼問題。
費夷吾剛催問毛實力什麼時候能換好輪胎,流光下頜一抬,示意她看正前方:“十五你看。”
也就是在流光的指引下,費夷吾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哪裡不對:亡靈人/猿的膝蓋以下是反方向的——腳後跟在前,腳尖朝後。
“啊,那是……”
不等費夷吾搜腸刮肚,流光緊接著說出答案:“山神。”
傳說是對的,但又不完全對。
山神名義上是神,在《禮記》、《莊子》、《淮南子》及《山海經》中記載的形象略有差異,但職能大同小異:呼風喚雨、守護山嶽。
但山神同時又有山鬼的名稱,因為牠們暴躁易怒卻掌握人的生死,甚至會利用傳播瘟疫的方式加強山區住民的信仰。按二元化的定義,山神算是亦正亦邪的鬼神。
反踵雖然不是山神獨有的特徵,但加上是夜狩老相識這個限定條件,答案明了。
“這種形態就不要叫山神了吧?”費夷吾咬流光耳朵。
“山鬼。”
“搞定!”毛實力興奮地喊叫,吸引來兩個人的注目禮。
幸好山鬼的耳朵長在頂高的地方,一面祈禱著不要受小螻蟻驚動,費夷吾和流光心有靈犀,分頭返回車裡。
毛實力對逃命獨有一番直覺,爛尾樓群他跑的最快才“幸運”地被流光挑中做嘍啰,這時見兩人行動迅速,什麼也不問,把東西隨手一攏抱懷裡,也往車上跳。
換下來的舊輪胎靜靜躺在地上,朝向地面的輪轂上赫然貼著張用途不明的符紙。
再開車,手感和體感明顯不一樣。流光在後視鏡里看毛實力:“胎壓都試過嗎?”
毛實力啄米點頭。
車尾打擺,車身兩側輕重略有失衡。在市區,這種失衡不足為慮,但這地方環境特殊,再小的細節失誤都會釀出大事故。
眼看出路在即,不能再出問題。
流光又往前開了一段。
不對。
確實不對。
她停下車,自己去車下咬著小手電筒檢查了一遍。
舊輪胎上都有符紙,新輪胎乾乾淨淨。
流光憶起失衡點在左前方,不多想,把三張符紙完整揭下來。她才剛從車底下爬出去,便覺得世界大變樣。
整個視野清晰了。
並不是指烏煙瘴氣的山鬼和白骨精大軍消失,而是路兩旁的荒草矮了一半有餘,月色明亮地灑在路面上,映出數道凌亂車轍——看輪胎花紋,有她讓肖副經理開的那輛。
流光把符紙交給費夷吾:“這符不太對勁,你看一下。”然後探身向後排,“毛實力。”
毛實力毛骨悚然:“你還想叫我幹啥?”
他的恐懼如同實質,卻也有求生的渴望在眼中閃爍。流光牽起唇角,若無其事地坐回去:“明天把簡歷發我一份,說好了,雙倍年薪。”
毛實力還很年輕,估計不到二十歲,經過了一天半夜的驚魂之旅,精神尚佳,爽快地點頭爆出一連串“謝謝老闆”。
費夷吾比對了一半符畫,側眼豎耳把流光和毛實力的交流盡收於心。
真好。
我家老闆真是大好人。
書冊上有專門的符圖篇,她對照出了四分之三,餘下一小部分藉由聯想,符咒用途呼之欲出。
這符紙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給去爛尾樓的兇徒指示正確方向,正相反,是迷魂術的變種——只要貼著符,車上的人就如同墜入雲霧,很難找到出路。毛實力魂魄離體時之所以迷路,便是因為他身體還在車上。
而亂葬崗處處殺機,即使棄車逃走,那些兇徒也未必能順利出去。
山鬼的出現純屬偶然,導致她們遲遲不能走出亂葬崗的並不是源生陣法,而是這薄薄幾張符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