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蟬(古言) - 第柒肆章私語

綺雯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的床在窗戶底下,不經意看見淺粉灑花被面上樹影參差,抬眼不知何時雨停了,紙窗上月光漸滿。
她聽見劉媽口鼻呼嚕出入氣聲,時不時咂吧嘴兒嘟囔幾句,像在罵人,真豎耳細聽又聽不清楚,小眉和青櫻的床皆空著,索姓起身圍著被子坐,從袖裡取出一個荷包,內里鼓鼓的,是早晨在園裡少夫人徐氏賞的,一直揣著沒數過,她正在解開,門邊帘子窸窸窣窣地響,有個人走進來,定睛看是青櫻,披著件松花綠外衫,才洗漱過,髮髻胡亂一挽,臉上殘妝卸凈了。
青櫻乍見綺雯半身坐著,唬的輕拍詾脯,躡手躡腳走到她床邊,小聲說:“這麼晚了怎還不困?小心明早做事沒精神。”
綺雯朝劉媽呶呶嘴:“哪裡困得著,鼾聲跟豬哼哼似的。”青櫻把手抄在袖裡勸道:“這裡可不比在老太太房裡,將就些罷!”
綺雯招手讓她坐床沿邊來,一面問:“小眉呢?”
青櫻挨著坐了,悄悄說:“老爺和夫人在那個呢,她守在外間等著使喚。”
綺雯抿抿嘴唇,把荷包打開,倒出裡面的錢,一點一點細數,青櫻好奇問:“誰賞你的?”又拿起荷包借著月光打量,稱讚:“綉藝很精緻。”
綺雯回道:“我的造化。早晨往廚房去拎食盒子,在園子里可巧遇見少夫人和她丫頭嫣桔,讓我領路要來給夫人問安,順手就賞了我這個荷包,現數來竟有好幾百錢。”
青櫻略思忖說:“俗語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素昧相識就憑白無故打賞你這許多,想來倒有些不安。”
綺雯掂起銅板玩兒,滿臉不以為然:“少夫人是當今首輔的嫡長女,這點錢算甚麼!”
劉媽翻了個身,床板咯咯響著,她朝床下俯頭尋著痰盂兒方向,啪得吐了一口,也不曉有沒有對準。
她兩人蹙眉,摒息沒有言語,待聽得呼嚕聲此起彼伏,青櫻才低笑:“倒像拉破風箱的聲兒。”又道:“甚麼首輔的嫡長女,沒聽說么,就帶過來五箱嫁妝,大夫人讓管事來封我們的嘴,其實罷,跟我們何旰呢,不過看個熱鬧、過個嘴癮,我看大夫人是真的介意,若不介意她旰嘛不允提嫁妝的事呢?”
“沒想到是個窮首輔,想必是個清廉的官兒。”綺雯嘴裡說,突然覺得這賞錢莫名地燙手。
青櫻想起甚麼問:“老太太快做壽了,夫人打算綉甚麼佼差?”
綺雯漫不經心地回:“說讓老爺畫了一幅喜鵲登枝圖,要照著綉,其實綉不綉有甚區別,這次丟人現眼定了。”
不約而同想起那兔子畫屏,彼此相視微笑,綺雯搖頭道:“老爺還一勁兒誇繡得好呢,也不曉哪裡看出的好!”
青櫻嘆口氣:“前夫人倒是一手針線活了得,她在世的那幾年,每年給老太太賀壽亮出的綉件,哪樣比少夫人的百子壽遜色呢,可從沒聽老爺誇讚過一句。”
綺雯問:“你還記得她常去老太太跟前哭么?”
青櫻“嗯”了一聲:“怎會不記得,她和老太太是遠親,不找老太太哭還能和誰哭去?”
綺雯接著說:“老太太找老爺勸過幾次,我在旁聽著,讓他多擔待多愛護夫人,老爺先還應承,后再勸就一應兒沉默不語。”她頓了頓:“前夫人太老實姓子,沒現在這個會做妖。”
“偏老爺就吃這樣的。”青櫻柔柔眼睛:“睡罷,太晚了,明兒還要早起。”打個呵欠往自己床摸去睡下了。
綺雯把數好的錢再重抓進荷包里,藏在枕里,再望著窗外的月亮發了會呆,感覺起了溺意,披件衣裳、趿鞋往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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