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嬋看見自己穿了一件海棠粉的繭綢禙子,滿頭珠翠,端坐在榻上,房裡冷清清的,只有劉媽和小眉相陪。
蕭旻來過一趟,替她揭了紅蓋頭,一起挽臂喝下交杯酒,她忍住眼淚朝他微笑,他想說甚麼,候在簾外的丫鬟道:“大奶奶讓爺快些回房呢!”趾高氣昂的語氣。
大奶奶是蕭旻的正妻,徐首輔家的二小姐,兩日前風光大嫁進了蕭府,她屈尊為他的妾,今日收入房中。
本該是洞房花燭合歡夜,蕭旻理應宿在她這裡,但外面一聲聲催魂奪魄,林嬋體察出他的為難,這府里誰敢開罪大奶奶呢,她不敢,他亦不敢。
他追逐名與利,她追逐著他,就要懂得隱忍和成全。
抬手撫撫他溫熱的面頰,她輕輕說:“你去罷,莫讓大奶奶等急了。”
蕭旻反握住她纖白的手指,緊了緊,嗓音喑啞:“你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她笑著低“嗯”一聲,頰腮泛紅,心底還是起了期盼。
怎會沒有期盼呢?若非滿心兒都是他,豈會飛蛾撲火!
林嬋忽然睜開雙眼,燭火燃燼,裊裊騰起一縷黑煙,牖縫透進清光來,不曉有多少家雀在枝上啁啾,掃帚在青石板路上刷過,晨時的涼氣四處蔓延,挾裹著婆子丫鬟交頭接耳聲。
她們在議論她,或同情,或玩笑。蕭旻說去去就來,她等的都睡著了,醒來窗紙發白,他並沒有如約而至。
林嬋“騰”得坐起身,捂住胸口不停地喘氣,額上沁出一層黃豆般密麻的汗珠,她觀望四圍,恍然驚覺,不過是一場摧肝裂膽的大夢。
劉媽和小眉聽到動靜,捧著洗臉水打簾進來,劉媽勾起帳幔,笑嘻嘻道:“大陣仗!來了六位十全婆子在明廳里吃茶,等著給小姐梳妝打扮穿嫁衣呢。”
原來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卻也不及多想,十全婆子里領頭的近前見禮,自稱魏婆,她道一句時辰不等人,穿衣戴冠要趁早!其她幾個也陸續跟進來,捧著嫁衣和妝奩,話不多說,開始伺候她洗漱穿嫁衣,那嫁衣穿戴十分繁複,很是耗費了許久,待一身正紅的坐到妝台前,魏婆替她梳頭,一面笑道:“小姐放寬一百個心,我的手藝在京城,我說第二,無人敢稱第一,一般小門小戶請不動我,只有上得了檯面的人家,我才肯接邀帖呢。”劉媽在旁瞧熱鬧,一面嗑著瓜子道:“你不該叫魏婆,應叫王婆。”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小眉捂著嘴嘻嘻地笑。
魏婆也笑起來,她換了一把烏木細齒梳,從林嬋的頭頂慢慢穿到發尾,開始喊嗓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舉案齊眉,叄梳梳到多子多孫,四梳梳到金玉滿堂”
唱完“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才開始替她熟練地挽盤,再捧來鳳冠戴上。
林嬋愣愣看著銅花鏡里的自己,這鳳冠沉甸甸地,上面綴滿黃金寶翠,珠花珠鳳,一排齊劉海兒,顴骨處兩抹嫣紅的胭脂,直往鬢里斜飛,襯得烏濃濃的眼兒有些吊梢,乍然顯出幾許嫵媚的神彩,水粉撲得也多,面頰白絨絨的光滑,她的嘴唇本就有些肉嘟嘟的,再塗滿口脂,愈發顯的嬌艷欲滴。
她都有些認不出是自己了,看得不由噗嗤笑出聲來。
視線下移到大紅的嫁衣,那似火般燃燒的顏色,尊貴而清傲,安定且嚮往,原來穿上它感覺是這樣的。
林嬋漸漸斂起了嘴角,稍頃,眼裡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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