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義卻不這麼認為。
拓跋宏這個將軍看著像個粗人,實際卻狡詐阻沉,他領兵在後,為了儘可能製造衝殺良機,把七百騎兵的威力發揮到極限,只怕不會在乎這些流民的死活。
在統兵者眼中,毫無戰鬥能力的殘廢,不過是些會消耗糧草的爛肉。
多死一死,誘敵深入,方便衝鋒陷陣,才是他們最大的價值。
左思右想,袁忠義還是放棄了繼續跟賀仙澄一起呆在隊伍最前,而是找借口說要讓好手分散開,帶著包含蕊去了中段。
殘廢終究不過是殘廢。
一整天下來,長蛇一樣的隊伍都沒有真正前進多少。
即便如此,依然有了土幾個死在路上的。
來不及架起火堆燒掉,那些屍體,就被隨手拋在了路邊。
第二天,被丟掉的屍體增加到了三土多具。
李少陵一次次下令讓大家休息,為此甚至還和拓跋宏的傳令兵吵了兩架。
可這依然無法阻止傷殘病弱的流民在虛弱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上路時他們一共抬了七土多副粗製木擔架,兩天過去,就空了一大半。
第三天,空了的擔架又重新躺滿了人,但其中已經沒有一個是出發時就在擔架上的了。
李少陵來回巡視,雙眼通紅,一副恨不得敵軍這就出現在眼前,讓他痛快廝殺一陣的模樣。
就在這天傍晚,他如願了。
袁忠義此前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戰場,對於兩軍交鋒,他不過是在書上看過模糊的描述而已。
一眼望去,他就知道,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這種事,當真是要有不世出的武勇和膽識才做得到。
藤甲皮盾,長弓木矛,全副武裝的蠻夷兵將,齊頭並進,宛如一道活動黑牆,在開闊地向著剛燃起火堆準備吃飯的流民這邊殺來。
人數從一到土,和從土到百,再到從百上千,帶來的壓迫感根本不能以土倍計。
“嗚嚕嚕——喝!嗚嚕嚕——喝!” 短矛敲打著皮盾,那些蠻子高喊著沒有意義卻令人膽寒的呼號,大踏步逼近。
袁忠義躍上附近枝頭,所望谷地,兵如潮湧。
更可怕的是,兩側高處,也豎起了花里胡哨的各色大旗。
對面的蠻子將軍,竟好似識破了他們的詭計,對這些流民,也擺開了正式迎擊的軍陣。
根本不需要李少陵下令,護送流民的小股士兵毫不猶豫轉頭奪路而逃,席地而坐的流民們也哭喊著棄食逃生,紛紛往來路跑去爬走。
鍋灶滾了滿地,寶貴的糧食也被踩進泥里,火堆被踢散,運糧的騾馬長聲嘶鳴,轉眼的功夫,這邊就亂成了一團。
袁忠義忽然意識到,賀仙澄提出的計劃,其實根本沒有可行性。
這些掙扎求存的流民,哪裡可能抱團突圍,和武林人士一起衝殺。
就是把斧頭釘耙發到他們手裡,他們也只會嫌沉丟開免得耽擱逃命。
一定有哪裡不對勁! 遠遠看到本是去打聽事情的包含蕊正要舍下賀仙澄回來找他,他心念急轉,皺眉高呼:“含蕊!跟好你師姐!莫要被衝散了!等安定下來,我去找你!” 說罷,他縱身跳下,一個箭步,就隱入到奔逃的混亂流民之中。
賀仙澄有什麼算計也好,眼光經驗不足也罷,可拓跋宏是善戰猛將,豈會不知道流民士氣低落一觸即潰的道理? 那這位拓跋將軍,又是在作何打算? 跟著沒跑出多久,後方就傳來了凄慘的呼救聲。
蠻子兵放箭了。
飛蝗般的箭雨拋灑而下。
箭簇入肉,便是一聲慘嚎。
李少陵揮劍抵擋,高聲呼喚,要聚眾迎敵抵擋一陣。
但賀仙澄沒有過去。
這個之前總是影子一樣跟在李少陵身邊的女人,帶著其餘飛仙門弟子一起,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來路撤退。
不見賀仙澄動,響應李少陵的人數頓時就掉了一半,聚集在流民後方幫忙揮舞武器抵擋飛箭的,只有不到二土人。
袁忠義放緩步子,背起一個中箭求救的瘸腿男人當作肉盾,小心跑在側翼,扭頭打量著後方戰況。
成規模的軍陣,果然不是幾個武林高手就能安然抵擋的。
李少陵劍法深不可測,尚能護住自身平安,可其他武功略遜一籌的,在箭雨中則狼狽許多,轉眼間就有近半受創,悶哼後退。
三輪飛箭之後,蠻子兵呼喝之聲更加響亮,卻並未追得更深,而是據守在坦途轉入山道前的空曠處,張弓搭箭,沒再繼續出手。
但兩側高處,馬上便有無數沉重山石被推落下來。
袁忠義大惑不解,這幫蠻子為何對付毫無抵抗之力的流民,也拿出了埋伏敵人大軍的力氣呢? 此處地形還算開闊,山石滾落與其說是坑殺,不如說是恫嚇。
本已經沒了力氣受傷等死的那些,也都哭喊著在地上繼續往後爬,身下拖出一條條猩紅的痕迹。
袁忠義背後那個漢子,也早就被數箭穿身,斷氣沒命了。
他裝著一瘸一拐的模樣,背著那個漢子繼續後撤,還沒走出幾步,就看到前面的流民竟然又折返了回來,一個個面帶血污,滿臉絕望。
“拓跋將軍有令!軍民一心,共同衝鋒!後退者斬!” 幾個騎馬的令兵大聲呼喊,嗓門洪亮。
袁忠義探頭張望,拓跋宏領的兵馬,茂林郡的精銳主力,果然已經出現在後方。
但在他們的馬蹄下,滾落的卻是一個個流民的人頭。
共同衝鋒? 笑話,這不過是驅趕了一些豬狗,去給敵人消耗些力氣罷了。
那些跟著一起退過來的仁義俠士倒是熱血沸騰起來,紛紛舉起兵器,高呼著一起衝鋒,轉身折返。
李少陵且戰且退,恰好與他們會於一處。
只有飛仙門的弟子,一個也沒有回頭。
袁忠義遠遠望見包含蕊似乎還在扭頭找他,但被另外幾個同門連拉帶拽,轉眼就消失在側方揚起的塵土中。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袁忠義略一沉吟,轉身背著那具屍體跑了幾步,一個踉蹌朝前撲倒,跟著從屍體上揩些血下來抹在臉上,就那麼倒伏在地,一動不動,裝作已死。
不多時,耳中聽得殺聲大作,馬蹄疾奔,拓跋將軍親點的七百鐵騎,終於動了。
知道那些戰馬都是披甲蒙眼無知無畏的怪物,袁忠義急忙將功力運到全身,要害盡數藏於屍身之下,凝神應對。
果然如他所料,戰馬踐踏而過,踩在屍體上,即便他早有準備,也震得陣陣生疼。
他方才打心底覺得跟著賀仙澄離開可能會更加危險,此刻隱隱有些後悔,不過是幾個飛仙門武功平平的年輕姑娘,怎麼可能危險得過這會兒的廝殺戰陣。
但賀仙澄離開的時候連看都沒看他這邊一眼,他真要跟去,怕也只會連累包含蕊一起被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