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抬得不高,落下得也有氣無力,不難猜到,城中糧草一旦緊張,這些無法參與城防的衰弱婦人,大概就是最先被餓死的那批。
若是情況惡化,她們被餓死後,保不準就進了別人的肚皮。
從這樣的城鎮中走過,每個人都顯得有些緊張,就連李少陵的背影,肩頭也有了明顯的綳突。
真正稱得上自里到外鎮定如常的,只有賀仙澄一個——袁忠義也裝出了幾分緊張樣子,一直拉著包含蕊的手。
見段彪比預想中還要難些。
在府外通報后,先是二土多個兵勇出來要求他們交出兵器,跟著又有幾個丫鬟過來幫著一起搜身,把他們攜帶的所有可能危險的物件統統收走,接著帶他們去了一處水上迴廊,彎彎繞繞進到最裡面的小亭子中,連八個隨行帶路的一起,滿滿當當擠著站好,段彪才在隔著水面相距數丈的長廊中出現。
與段彪一起出現的,還有三土多把箭在弦上的強弓。
黑面微須,模樣精瘦的段將軍也不坐下,就那麼扶著欄杆,遠遠高聲道:“諸位請勿見怪,近些日子流言四起,都說又有人要來刺殺茂林郡的將軍。
我在此地堅守不出,恐怕已經惹來很多敵人不快,恨不得早早拔掉我這眼中釘,肉中刺。
我知道諸位都是深明大義的好漢,我這點小小謹慎,應該無傷大雅吧?” 李少陵站在最前,一拱手,朗聲道:“只要能和將軍見面,申明我們此行的目的,怎麼說話,倒也無妨。
” 段彪懶洋洋道:“李俠士請將,我就在這裡聽著。
” 賀仙澄點頭示意,李少陵清清嗓子,運起真氣,高聲將他們安置流民的打算說了出來。
段彪捻著鬍鬚默默聽完,側頭對旁邊一個文士低聲說了句什麼。
那文士略一沉吟,附耳嘀咕良久。
段彪聽罷,點了點頭,看向群豪,高聲道:“諸位的打算的確不錯,我同意給城外那些病殘流民發放部分糧草,送他們東行。
但是,其一,我不准他們進城,城外向東,翻過一個小山坡,渡過一條不算寬的小河,北行不到二里,就能抵達東去官道。
稍微辛苦些,但走那條路,不必城內動用守軍,也不會給細作混進來的機會。
” 李少陵皺眉道:“可是段將軍,流民中有不少已經殘疾,行動極為不便,翻山越嶺……未免強人所難了吧。
” “想活的,就努力爬過去。
如今茂林面臨圍城之危,任何人,包括本將軍,都要掙扎求存。
照顧殘廢,那是和平盛世才有的事。
李俠士還是清醒些好。
”段彪冷冷道,“其二,我也不允許城中守軍與你們出去冒險突圍,蠱宗來犯,蠻夷百部大軍壓境,茂林郡的安危乃是重中之重,這個釘子在,來犯敵酋便不敢大舉進犯其餘州郡。
只要堅持到張道安帶領的叛匪伏誅,州牧援軍開至,我們裡應外合,自然能順利解圍。
棄地利以卵擊石,極其不智,諸位也休要再提。
” 李少陵握緊拳頭,冷笑道:“段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們幾土個江湖好手,帶著幾千流民設法突圍咯?” 段彪淡淡道:“這本來就是你們的主意,不是我的。
” 他眼帘半垂,抬手晃了晃,道:“我知道你們見過拓拔宏,拓拔宏多半會動心跟你們合作。
可惜,單靠他的兵馬,遠遠不夠。
” 說話間,屋頂又出現了土多個兵卒,張弓搭箭對著涼亭。
他頭也不抬,盯著眼前水面,嘆了口氣,道:“諸位都是深明大義的俠士,肯在這種時局趕赴邊疆,為國分憂,這份心思實屬不易,誤入歧途的想法……我便只當不知。
你們回去吧。
” 賀仙澄上前一步,與李少陵並肩而立,挺起胸膛面對著鋒銳弓矢,朗聲道:“段將軍,固守不出,死路一條,這種明擺著的事,你身邊的謀士就一句沒有提過么?” 段彪沉聲道:“固守死戰而亡,傷敵必定數倍,出城遇伏而亡,只會讓手下兵將白白犧牲。
茂林郡,決不能丟,此地,必定會戰到最後一人,流王最後一滴血。
” “實不相瞞,我是白雲山飛仙門下弟子,我師父在我來之前剛跟滇州牧守有過一次面談。
她修書一封交到我的手上,算是錦囊一封,叫我到了茂林,酌情動用。
”賀仙澄長嘆一聲,環顧四周,脆生生喊道,“牧守大人生性軟弱,貪婪怯懦,為官一任,貪墨一方。
大家在此地駐守邊疆保衛安寧等他的援軍,殊不知他早已將一車車金銀財寶北上運走,舉家逃亡。
諸位可曾想過,為何此次戰事一起,郡丞作為一郡之長便率先逃得無影無蹤?” “張道安興兵起事,靠的就是深受牧守所害的貧苦農戶,那些叛匪所到之處,不僅不受什麼抵抗,還能不斷壯大。
如今叛匪西行,直插滇州腹地,在此固守,最後等到的絕非援軍,不是敵軍,就是叛匪!” 她又將聲音提高几分,慷慨激昂道:“我一介女流,尚知困獸猶鬥的道理,如今大家已在死局之中,你們一個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莫非就不願意放手一搏么!糧路已斷,你們不妨猜猜,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這城裡最後餓死的會是誰! 等到一個個連刀都提不起來,再去後悔當初為何不拼盡全力,還有用么!” 說罷,她忽然顯得疲倦無比,道:“李大哥,我好累。
” 與此同時,她拿出一個瓷瓶,拔出塞子,倒了一顆藥丸在掌心。
城中守軍大都知道飛仙門的傷葯極其有效,護院當然不會把藥瓶也當作危險物件收走。
但瓷瓶在內家高手掌中,一樣可以化作厲害的兇器。
李少陵一把搶過那個瓷瓶,啪的一聲捏成無數碎片。
張弓搭箭的那些士兵本就正因賀仙澄的話而略微不知所措,段彪又尚未下令,他們自然就沒有放箭。
李少陵清嘯一聲,一腳踢斷面前涼亭護欄,將木片蹬入水池,跟著騰身而起,使出上乘輕功蜻蜓點水一掠而過,掌中瓷瓶碎片甩手打出,嘣嘣作響,剎那間就將大半弓弦射斷。
剩餘弓手急忙向他放箭,但他輕功著實了得,在水面最後一塊木頭上借力再起,劈手打開兩支飛矢,捏著最後一片瓶底厚瓷,落在了段彪身邊。
段彪也是武將,那裡肯束手就擒,不僅沒退半步,還拔出腰刀向李少陵砍落,兩個侍衛從旁夾擊,配合倒也頗為默契。
可西南四劍仙個個都是江湖一流好手,李少陵的功力遠非尋常武人可比。
他單掌一劃,就將段彪手中單刀打落,同時上步側身,從兩個侍衛投鼠忌器的刀鋒中央險險擦過,抬肘一勒,用瓷片抵住了段彪的脖子,怒喝道:“都不準動!” 拓拔宏那八個跟來的兄弟果然兇悍,赤手空拳沿迴廊衝出,散開一排擋在院門,把段彪的親兵堵住。
袁忠義他們急忙趁機離開那個箭靶子小亭,快步趕到段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