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北方牧族趁中原動亂大舉南下,其中屠各部連年征伐,幾世英才殫精竭慮,終於一統中原,定北平南。
為與中原華夏融合,屠各部改姓為劉,立國“光漢”,此後天下歸心,江山穩固,成就一段盛世。
入主中原的蠻夷部族雖然大都改了漢姓,隨了中原習俗禮法,但立朝至今,依舊在各個方面隱隱高出中原漢民一等。
此前苦守茂林郡的功勛守將,乃是中原正統。
而遇刺後分別佔據東西,各執一詞不願相讓的副將,則是北方牧民之後,一個仍保持著原姓拓拔,單名一個宏,一個則已改為中原姓氏,名喚段彪。
拓拔宏不願在城中做困獸之鬥,一直想要聯絡群雄帶兵棄城突圍。
而段彪比之前主將還要保守,州牧援軍不到,他便要求閉門不開。
茂林郡守將被刺殺,郡丞早在邊境軍情緊急時就帶著一眾文官以求援之名溜之大吉,兩位副將無人能壓,彼此爭執不下,僵持在城內,不論什麼決策,都難以貫徹執行。
長此以往,不等蠻夷聯軍攻入,城中就要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幸好,北方牧族一貫尚武,上到當今天子,下到牧羊小童,都對功夫偏愛不已。
因此兩個副將對召集江湖群英前來相助的李少陵,還有起碼的尊敬。
這也是李少陵打算先嘗試調節雙方矛盾,盡量避免動用最後手段的一層底氣。
據說拓拔宏性情豪爽,謀划也較為激進,李少陵和賀仙澄進城前就已決定,先去問清他對流民東引北上的意見。
城中早已宵禁戒嚴,袁忠義跟著帶路兵卒走在昏暗街巷,放眼望去,除了偶爾一見的巡防小隊,不見半個人影,除了他們的腳步,就只能聽到不遠處茂河奔流的聲音。
沿途跟帶路小卒攀談,賀仙澄不久就摸清了此刻城中的情形。
這些日子,兩個副將的分歧似乎更加嚴重,隱隱有各自為戰的傾向,守軍也大都選擇了效忠對象,拓拔宏手下控制的軍力,大約佔到四成,駐守在西南一側,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迎擊敵寇。
而段彪手下的六成軍力,則牢牢控制了除南方外的所有城門,城內鐵匠木匠都被他召集過去製作兵器,打定主意堅守不出。
等門口衛兵進去通傳的當口,賀仙澄在李少陵身邊輕聲道:“李大哥,段彪……恐怕是留不得了。
” 李少陵面現難色,皺眉道:“可此人守城能力的確很強,先前在主將手下頗受重用,他若是死了……一切順利還好,若是茂林郡再次被圍困,單靠拓拔宏,恐怕……” 賀仙澄緩緩道:“李大哥,茂林郡七年間被圍困四次,雖說至今未破,但一次比一次守得勉強。
如今西南各處叛賊四起,蠻夷各部捲土重來,還頭一次出現了蠱宗的精銳高手助陣,顯然是勢在必得。
我早已跟你說了,我們到此,不能只為固守,更重要的是,從刀兵手中,拯救萬千黎民百姓。
” “茂林據險堅守多年,這裡若是放棄……西南將門戶大開。
”李少陵嘆道,“咱們江湖草莽,難道要替朝廷做這種決定么?” “茂林重鎮,敵寇豈會不知,一旦拿下,為了後顧無憂,絕不會對城中百姓有什麼寬容之心。
”賀仙澄盯著他,沉聲道,“固守,便是賭搏,勝則安然無恙,敗……則玉石俱焚,雞犬不留。
” 面對萬千軍民的生死抉擇,李少陵的豪邁果斷紛紛化成冷汗,如細密珍珠綴在額上,“可……可引流民東進,那等於是拿幾千百姓的血肉,去為……為咱們的生路開道。
” “不是為咱們,而是為了茂林郡。
”賀仙澄柔聲道,“李大哥,飛仙門之前就運來了數車傷葯,突圍的大家就算受傷,也總比留在這裡生機更大。
” “你說得有理。
”李少陵咬了咬牙,道,“那……就先按之前的計策行事。
” 賀仙澄點點頭,轉身對另外八人道:“大家聽李大哥和我的號令,不要多問,不要多想,此地守軍有數萬之眾,出不得岔子。
” 眾人齊聲道是。
袁忠義應聲完,細細打量著賀仙澄的側臉,微微皺眉苦思。
從初見面,他就從這女人身上嗅到了心機的味道,可觀察下來,她似乎真的是在出謀劃策設法拯救茂林眾生。
難道他判斷錯誤,將她殫精竭慮的謀划,當作了城府心機? 包含蕊見他一直盯著賀仙澄,神情略顯黯然,一直拉著他的小手,隨著心中酸楚上涌而悄悄鬆開。
但馬上,袁忠義就將她纖纖玉掌反握包住,扭頭嗔怪地瞪她一眼,小聲道:“你又在瞎想什麼了?” 包含蕊臉上一熱,忙轉開臉,“沒、沒有。
” 他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我是在想賀姐姐會下什麼命令,可不是對她有什麼非分之想。
你要為此捻酸,那可是冤枉我了。
” 包含蕊小手在他掌心扭了扭,小聲道:“那……那……對不住,是我……心眼兒小了。
” 袁忠義趁勢撩她幾句蜜甜情話,說得她俏面緋紅,要不是通傳的衛兵出來叫他們進去,怕不是要羞跑出去。
段彪佔據著將軍府,拓拔宏的住處,則是此前逃了的郡丞宅邸,與處理公務的府衙隔街相對,只不過如今府衙里駐紮的已經儘是兵卒,文職散官除了輔佐將領的那些,已與尋常民眾無異,大都連住處也被徵用。
邁入大門,院中堆滿了鼓鼓囊囊的麻袋,一些兵勇對著木垛操練,袁忠義打量一圈,連點脂粉味兒也沒有聞到,不僅大失所望。
不過想想也對,茂林郡連年抵禦外敵,是個險要之地,年輕女子但凡有點姿色,也不至於還要守著這鬼地方過日子。
穿過三進院門,他才算看到了幾個奔波送東西的丫鬟,粗手大腳動作麻利,臉上一片木然。
看起來城內糧食還算充裕,丫鬟們比起城外的俠士,氣色都要好上幾分。
正堂寬敞,燈火通明,拓拔宏叉腿坐在凳子上,手裡抓著一截豬腿,正在撕咬大嚼,黑針一樣的鬍鬚沾滿油花。
他面前沒有桌子,周圍木凳子上密密麻麻坐了土幾個領兵將官,每人手上拿著一大塊肉,最末靠門那個,王脆捧著一顆碩大豬頭。
所有人不言不語,就只是大口吃肉,有幾人吃上兩口,便從懷中摸出硬邦邦的王餅,狠狠咬下一塊。
看他們吃飯的樣子,倒像是在啃咬敵人的骨頭。
李少陵抬手示意大家站定,默默等著。
不久,幾個吃完的將官起身在腰側擦了擦手,向著拓拔宏一拱手,轉身出門,瞥見門外諸位,目不斜視,大步離去。
拓拔宏每一口咬得甚大,但間隔頗久,吃得最慢,等到屋內眾人紛紛離去,他才撕下最後一塊肉筋,將骨頭一甩砸在地上,聲若洪鐘道:“諸位好漢,請進!” 李少陵大步跨入,眾人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