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張林氏向後撤開兩步,對著坐在地上一臉茫然的鹿靈寶,抬手虛空畫了幾道,喝道:“紅菱!將那狐妖趕走!” 張紅菱冷笑一聲,清脆應了一句是,掌中長鞭呼的一下便甩了過去。
啪! 鹿靈寶悶哼一聲,雪白細嫩的背後登時冒出一道血淋林的紅印。
但她一個哆嗦,竟不慘叫,也不求救,眼中茫然無比,雙手放在膝蓋上緩緩握緊。
“再來!” “是!” 啪! 又是一鞭,兩道交錯紅印當即腫起,突在鹿靈寶皮肉之傷。
她低下頭,嗚嗚哭泣起來,看著,竟像是真的清醒了幾分。
“孽畜!還不快滾!” 啪! 鹿靈寶往前一撲,淚流滿面趴在地上。
啪!小巧的屁股上,也被抽出了一道血色的印子。
啪!啪!啪! 整整七鞭,背後三鞭,臀后兩鞭,大腿左右各一鞭,鹿靈寶痛得渾身抽搐,卻咬緊牙關一聲沒吭。
然後,先前四個女子從外面拎來一隻四爪倒攢綁著的小黑狗,懸在鹿靈寶上方,一刀割喉。
“嗚嗚……”溫熱的狗血流滿全身,蜷縮成一團的鹿靈寶俯身飲泣,聽上去,好似真的恢復了不少。
張林氏退回到先前椅子上坐下,微笑道:“那狐妖已被驅走,只不過,邪物作祟,在她身上呆了些時日,難免損傷心智,只要有人好好照料,天長日久,定會康復如初。
” 那四個女子將手裡的碩大布巾一張,包在鹿靈寶身上,兩人將她架起,兩人各拎著一桶水,就這麼將她拖了出去。
袁忠義好奇,挑眉問道:“這是?” 張林氏微笑道:“遠來是客,我聽賀仙姑說了,鹿姑娘乃是杜幺兒門客——何惜柏何大俠的高徒,那麼,我自然會安排人手悉心照料,袁少俠大可放心。
” 袁忠義畢恭畢敬抱拳躬身,柔聲道:“仙姑不必如此客氣,什麼少俠不少俠的,你叫一聲智信,或直呼名字,對小輩已是足夠的禮數。
” 張林氏面上微笑沒有絲毫變化,就像是用模子刻上去的一樣,穩定的令人心生駭異,“智信果然和陛下寫來的信上說的一樣,知書達理。
陛下還說你文武雙全,是個能以一敵百的好男兒,不知……我是不是有幸一觀啊?” 賀仙澄在後方輕聲道:“張紅菱對他娘說起過你的武功,盡量露一手吧。
” 袁忠義微微一笑,往正對門的位置挪了一步,摸出一個銅錢,沉聲道:“在下不才,以一敵百愧不敢當,但亂軍從中若有良機,取上將首級,倒是不難。
” 說著他轉身展臂,指尖扣緊,“不仁經”運至七成,猛地一彈。
連破風聲都與尋常不同,屋內外諸人只聽到宛如哽咽的輕輕一聲嗚,跟著便是咔嚓一聲,庭院中一棵碗口粗細的樹,便被從中打斷,嘩啦啦倒在一旁的小池塘里。
張林氏的神情,總算有了明顯的變化,“好,果然是少年英豪,我先前還怕紅菱賜婚是委屈了,這麼一看,倒是我這嬌生慣養的女兒,略有些配不上袁英雄你啊。
” 賀仙澄咳嗽兩聲,抬手作勢擋住,輕聲提醒道:“張紅菱應該已經說了你和她的事,小心應付。
” 袁忠義搖了搖頭,沉聲道:“紅菱花容月貌,雖偶有嬌橫,但平日大都溫柔體貼,我一介山野匹夫,承蒙不棄高攀,無以為報,深感慚愧。
此次趕來,便是想著,能否為仙姑略效犬馬之勞。
” 張林氏又恢復了先前的微笑,柔聲道:“你們婚期,一共還有一個月不到。
你和賀仙姑都沒了高堂,我看這親事,就在此處辦了吧。
我來為你們主婚,禮成之後,咱們便是一家人。
其餘凡塵俗事,等那之後再議不遲。
” 賀仙澄清清嗓子,開口道:“親事是親事,戰事是戰事。
我武功低微,姑且不提,智信功夫極好,這近一個月的時間,真要荒廢掉么?尉遲猙的大軍,當真不會來喝這杯喜酒?” 張林氏微微垂目,道:“尉遲猙大軍壓境,正沿蘆水進犯,我又豈會不知。
但……他有兩萬大軍,我也不是孤城死守,只能坐以待斃。
他若來得遲,便不耽誤你們這頓喜酒。
他若來得早,咱們便一併殺出城去,叫他領教領教,大安義軍有神明庇佑后的厲害!” 袁忠義口角含笑,高聲道:“仙姑神威蓋世,若那尉遲猙膽敢前來,不如就讓小婿出馬,叫陣挑釁,將他手下部將一人賞一個銅錢,統統打發去閻王殿,保管叫他們兵敗如山倒!” 張林氏喜上眉梢,口吻登時輕鬆了幾分,之後的話,便都是繞著袁忠義的家事來談,終於有了幾分女兒待嫁的母親樣子。
對這種場面,袁忠義早已經應付自如,謊話說得多了,就連自己也會漸漸相信。
如今他就是說夢話,也會認為自己真的是被魔教高手擄上山的可憐書童,自幼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只是天資聰穎,才跟著主家少爺學了不少東西。
至於奇遇帶來的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實屬正常。
任何年紀輕輕便有一身強悍武功的,都必定會有一種以上的奇遇,要麼運氣好,要麼編得好,要麼兩者皆然。
真正的名門高徒,在江湖上反而顯得不夠傳奇,引不起什麼興趣。
因此武林中也不乏本是高手弟子,卻硬要編出一段跌宕起伏驚心動魄蕩氣迴腸的故事,好令自己更受歡迎的先例。
一番交談,袁忠義大致摸清了張林氏的想法。
那女人雖然城府很深,裝神弄鬼慣了,真實想法並不那麼容易猜到,但舐犢情深,終究還是在獨生女張紅菱身上露了破綻。
他露了一手強悍武功,張林氏的喜悅,並非真的打算讓他亂軍從中冒死去取敵軍上將首級,而是想好了,要將張紅菱託付出去。
神婆仙姑,自己大都不信這些東西。
想靠天官庇佑來打勝仗,說給跟著造反的窮光蛋們聽聽還行,她要也當真,可活不到現在。
賀仙澄推測,張林氏應該是做了兩手準備。
東側江曲郡易守難攻,她將手下最後一個領兵打仗還過得去的將軍安插在那兒,調撥糧草,駐紮近萬守軍,吸引尉遲猙的軍力,來為蘆郡拖延時間。
她並未將張道安的援軍視作希望,她也知道,尉遲猙一直在搞小動作,不斷挑撥蠻兵和大安之間的關係,張道安生性多疑,謹小慎微,絕不肯在滇州形勢一片大好,眼看就能鞏固一塊地盤的情形下,貿然揮軍北上。
她真正在等的,是約定八月土五會來蘆郡與她密談的另外一路人馬。
那便是從蜀州北部起兵,南下連戰連捷,兵馬早已對怒州虎視眈眈的另一路義軍。
那一支人馬的首領,名叫霍四方。
霍四方的主力就在江曲郡北岸悄悄駐紮,船舶糧草一應俱全,八月土五的使者過來密談,就將決定這一路大軍是將東進江南,還是和張林氏兩面夾擊,把尉遲猙一部徹底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