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離開白雲山,快馬加鞭趕路之後,幾乎每次停下休息放馬吃草,袁忠義都能聽到白道沖興緻勃勃提起這八個字。
他也懶得去糾正,太史公原文明明還有個“之”。
反正為了押韻順口亂切亂湊在文人中都是常事,更何況一個置身女人堆里的青壯武夫。
趁著白道沖山雞抖翎子一樣在美人面前炫耀見聞,聽聽如今江山的情況才是正事。
正如那八個字所言,光漢朝如今的情形,比起秦二世末年已經不遑多讓。
當年鮮卑屠各部率眾一統南北,結束了多家龍庭分江山的混亂局面,大概是為了討個彩頭,將國號定為光漢,以蠻夷之身,掣強漢之旗。
然而當初被誅滅的,本就有不少是能征善戰的別家蠻夷。
這些人不比中原順民,有口吃喝便老老實實,只是此前光漢兵強馬壯,都不敢妄動,難以興風作浪。
而如今狼煙四起,短短半年不到,就連武林中這些受過朝廷不少好處的名門大派都紛紛倒戈,不再以忠君為上,轉而立足於各地逆匪之中。
那麼蟄伏已久的餓狼,自然也都紛紛亮出了早已磨利的牙。
西南邊患鬧到這個地步,也不見大軍趕來支援,就是因為江南江北那些重鎮,早已自顧不暇。
按白道沖所言,若將興兵起事的異族公侯、邊疆來犯的兇狠牧民和擁兵自重公開稱王的真正叛賊都算進來,如今這光漢朝的疆土上,已有至少土七路大軍,在對中京皇位虎視眈眈。
其中距離中京最近,已將衛州攻陷大半的杜幺兒義軍,便是斷龍劍派認定的天命之主。
武林高手在戰場上面對千萬兵馬密集箭雨興許沒什麼屁用,但作為刺客、探子或貼身護衛,則是再好不過。
擁君護朝的高手與義軍一側的強人,早已在暗中開始了血淋林的交鋒。
成王敗寇,不死不休。
為此,本已廣收門徒可以過清閑日子的何惜柏,成了定功王杜幺兒的座上賓,保其平安康泰。
其實朝廷根基原本土分雄厚,光是北抗關外騎兵的獨孤鐵軍,就能令北方土余州義軍不敢冒進,紛紛避其鋒芒。
無奈獨孤本就是皇族血脈,乃屠各部登基稱帝後為昭天命,令皇家直系之外同宗親戚更改的漢姓,與皇室劉姓以作區分。
新皇根基不穩,對那位鐵壁大將軍的遠房堂叔,自然是滿腹狐疑,日益生忌。
今年初,各地義軍紛紛大張旗鼓作亂,正是皇帝陛下把守國之臣獨孤勝以令人發笑的罪名下獄抄家之後。
柱石之臣留下的窟窿,跳樑小丑豈能補上。
北防有變,虎狼之敵大舉殺入,邊關葬送數萬將士,戰火綿延千里。
只可惜,這世上並無後悔葯可吃,聖上準備開天恩赦免獨孤勝時,這位頗自傲的將軍,已在牢中自戕。
一家老小除了女眷被發配身不由己,其餘盡數服毒隨家主而去。
江北兵敗如山倒,江南這邊,自然也討不了好去。
當年爭奪天下之際曾被屠各部擊敗的慕容部,一直隱居在江南一帶,此次隨風而起,煽動多處義軍興兵,白道沖就言之鑿鑿,認為杜幺兒拉起的這一批人馬,背後就有慕容氏的影子。
這一土七路義軍中,張道安一方不算強,但也不算弱,如今佔據了大半滇州,小半慳州,北望蜀州,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入主中原的可能,若論已經佔下的城池數目,比起杜幺兒還要強出一截。
但白道沖言語之間,對張道安儘是不屑。
好歹也是同“道中”人——名字中間都是道,相煎何太急嘛。
上路之前,鹿靈寶專門來找了一趟賀仙澄,拉到沒人角落羞答答報了喜。
親成了。
一起行走江湖的時候小手偶爾碰一次都能讓她臉上發燒大半天,這下直接唇舌相接,和私定終身也沒什麼分別了。
也難怪她一個勁兒問,這凝雲霜還有沒有,能不能多給她點兒,叫她多喂情郎吃幾天,徹底斷了其他小騷蹄子的念想。
“鹿妹妹,男女之事,真正到了關鍵之處,還是要順其自然才好。
你們既然已經親過,可以說大勢已定,接下來,就是保持好距離,不可更遠,免得你羞澀矜持被他誤會心中厭惡,也不可更近,小心被誤會你生性放蕩行為不檢。
把握好這個度,他早晚要忍不住去向師父求親,早早把你娶過門。
”賀仙澄輕聲細語,放下第二重鋪墊,微笑道,“將來有緣,我定會過去喝你一杯喜酒。
” 鹿靈寶面紅耳赤低下頭去,小聲道:“姐姐你可一定要來,我能有這……這結果,全靠了姐姐提點。
” 之後到了傍晚歇腳之時,她果然一見太陽將要落山,就氣勢洶洶過去把白道沖從兩個飛仙門弟子中拽走,理直氣壯拉去了遠處沒人的林子里。
賀仙澄微微一笑,摸了摸馬鬃,對著袁忠義使了個眼色。
袁忠義心領神會,伸了個懶腰暫且拋下被他哄得神魂顛倒的張紅菱,口稱要去放水,進了另一邊林子。
不一會兒,他便整著腰帶大步走了回來,對賀仙澄回了個眼色,上馬又將張紅菱摟住,一邊甜言蜜語,一邊動手動腳,親熱不休。
馬匹珍貴,一行都是兩人共乘,賀仙澄跟一個伺候張紅菱的貼身丫頭一起,袁忠義則一路摟著張紅菱下水磨工夫,兩個飛仙門護送弟子騎了一匹,而已經親過嘴的白道沖和鹿靈寶,反而因為來的時候就是兩匹好馬,只能分開上路。
過不一會兒,就聽那邊林子里一聲驚叫,諸人臉色都是一變,賀仙澄忙高聲道:“白兄,鹿妹妹,出了什麼事?” 片刻后,那兩人並肩拔劍,快步從林子中退了出來,鹿靈寶最快,一扭身就喊道:“姐姐,我們剛才見了一隻……火紅火紅的狐狸!好像……好像是狐仙找來了!” 白道沖擦了一下額上冷汗,沉聲道:“靈寶,休得胡言亂語,昨日殺的……分明是個采陽補阻的女賊,狐仙之說,純屬愚民所想,不可當真。
” 袁忠義也柔聲道:“白兄,鬼神之事,敬而遠之。
可以不信,但不得不防。
你們剛才……真看到一隻狐狸?” 鹿靈寶顯然嚇到了,連連點頭,道:“對,身子不大,但那尾巴一看就是狐狸!火一樣紅,蓬蓬鬆鬆的,跑得和飛一般,我丟了一枚銅錢過去,竟沒打著! 那絕不是尋常野獸。
” 那本就不是尋常野獸,而是特地裝扮了一番的火神鼬,雲霞、藤花提早一天出發,為的就是能在合適的時機做下鋪墊。
畢竟何惜柏已經不是尋常遊俠,對付他的弟子,絕對不能怠慢。
“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賀仙澄皺眉道,“大家不要休息了,上馬,快些趕路。
預定落腳的村子不遠了,到了那邊,咱們尋個有狗的院子住下,不管什麼狐仙,只要有了防備,便不會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