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風骨科】獵火(1v1H) - (五十二)一碗牛肉麵 (2/2)

他像是陷入回憶中,聲音似一杯水,平平淡淡:“阿媽以前很兇,常常和街坊鄰居吵架,人人都說她母夜叉一個,可他們不知道,阿媽其實很溫柔,她會教我做菜,每一道菜切片還是切丁更進味,湯要多少火候燉得香,菜放多少鹽才下飯,沿海愛吃鮮,內陸喜吃辣,南甜北咸,不同人食幾分燙幾分涼,她都會說的很仔細。”
“那為什麼…?”舒窈忍不住問。
既然有一門手藝,自力更生,又何必做賣身之舉。
可大小姐還是天真不謂世事啊,一句話詮釋“何不食肉糜。”
被逼上絕路的人哪有那麼多選擇。
他睫毛輕顫,低聲感慨:“孤兒寡母,世道艱難。”
八個字,道盡千萬辛酸淚。
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彷彿在說一段與他無關的旁人過往。
舒窈下意識握緊筷子,又聽李行道:“阿媽自跟龍叔后,從沒過個安生日子,後來兩人散了,她一人養我……付不出房租學雜費。”
艱苦歲月,昨昔猶在,往日夢魘般的畫面漂浮眼前,實在難忘,難忘他下學推門而入,一個赤條條白花花的人壓在阿母身上,男人粗喘女人長吟,他瘋了似的撲上去,把那人一把推開,那一身肥膩膩的肉像水波晃蕩。
那人他認識,隔壁周屠夫,一身豬油,臭氣熏天。
他從廚房拿出一把刀,紅著眼喊他那人滾。
卻聽那人咧一口煙熏火燎的黃牙,骯髒下流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拿手摸他臉,說他生得俊俏,像他騷婊子娘,長大也能做個白面書生,屁股一撅就拿錢。
他又沖李行啐一口唾沫,臉上淫笑,滿嘴噁心話:“不過就是婊子生的玩意,連孩子阿爸都不知是誰,說不準在紅港便是個千人上萬人齊的爛逼,回來這裡擺起三貞九烈?小朋友知不知做雞做上癮只認雞巴不認人吶,一個賤貨騷婊子還碰不得?毛都沒長齊拿把刀嚇唬誰,識相就滾開,這婊子還等著我上——”
“閉嘴!不準這麼說我阿母!”李行攔在阿母身前,眼神陰狠:“給我滾。”
“不準說?一個破爛貨賤婊子哪裡說不得——”那人抬手就要打向李行,阿母一下撲上來,抱住他的腿:“別打阿行,他年紀小不懂事——”
話音未落,便被周屠夫一腳生生踹開:“等我教訓了這個小兔崽子,再來弄死你。”
“不準打我阿媽!”李行眼底腥紅,如山火爆發,掄著刀就往上砍,猝不及防,那人頸間一下見血。
李行小小一個人,薄薄一張皮,瘦得脫了相,也不知從哪根筋脈里鑽出來的力氣,將那頭肥豬死死壓在身下,眼睛一眨不眨,一刀揮一刀落。
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已是一團爛肉,一灘血水。
他丟下刀,丟了魂兒坐在地上,頭回殺人,原是這種滋味,他又咧嘴笑開,唇邊臉頰盡被血染紅,瘋了般舉刀砍下,剁得肉都碎了。
才回頭看一眼嚇傻的阿母,擦盡臉上血,笑著喊一聲:“阿媽,再沒有能欺——”
一巴掌清清脆脆落他臉上,阿母一聲聲嘶吼乾嚎:“看看你做了什麼……你殺人了!”
“是他先欺負你…”
“他欺負我又如何,我苦點又怎麼,還不是為了你將來打算,現在一切都沒了……”
“可他衰仔一個根本配不上阿媽——”
“世上男人都是這樣又賤又壞!個個都是背信棄義的爛人,你又何必在乎誰好誰壞?日子能過一天是一天,總好過你念不上書,和我一樣識不了字,辯人不清,落到這樣光景……”
都是為他。
李行沒有吭聲,獃獃愣愣,有淚從眼角淌下。
那天夕陽晚落,一片血泊中,阿母摟著他嚎啕大哭。
“阿行…阿行,以後可怎麼辦?”
然後呢——
毀屍滅跡,躲避抓捕。
阿母帶他遠走,搬入九龍城寨,不敢拋頭露面,生怕差佬上門,將李行帶走,只能日日窩居唐樓,做個人人可上的樓鳳。
原來原來,他才是害母親流落如此的罪魁禍首。
他得殺多少人,才能和阿母過上吃飽飯睡好覺的日子。
長長一聲嘆,嘆世道何其不公,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李行再未有后話,舒窈面上火辣辣。
她難說心頭感受,這些事分明與她無干,她為何會心中酸澀,好似是她做錯什麼。
舒窈心亂如麻,她再聽不下去,放下筷子,落上一句“我吃好了”,便匆匆上樓。
躲進被子中,一顆心砰砰直跳,任她翻來覆去,也難以平靜。
幾日後,親子鑒定報告如期而至。
舒窈迫不及待翻開,幾頁英文磕磕絆絆讀下來,要到最後一頁時,她竟不敢往下翻,手指顫抖,心跳飛快,簡直能趕上學期末放榜看成績時忐忑不安。
舒窈閉上眼,悄悄想:要是他與爹地無關。
她就大肚原諒他一回,唇邊彎彎一道弧。
然而下一頁。
竟是鮮紅刺目幾個字。
“支持存在親權關係。”
她笑容凝滯,天崩地裂,雷劈在身莫過於此。
註:
打罵女人的人都該死。殺了他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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