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是承受著多大的痛苦啊。全福無力抹了抹眼角,轉身對著還傻傻站在門口的柳若芊招手。
柳若芊雖害怕,可也只能上前。
全福從懷裡掏出《地藏經》,轉頭欲交予柳若芊手上。
當他看清面前姑娘的容貌時,忍不住目露驚艷。
真想不到,這位柳美人,竟是這等絕色。
可惜陛下如今痛得神志不清,不然定然也會喜歡這柳美人的容貌吧。
全福壓低聲音,雙手奉上經書,語氣恭敬又急迫:“柳美人,請為陛下誦經。”
柳若芊心虛地接過,強壯鎮定:“好。”
“有勞了。”全福拱手施禮,閃身讓開,退後兩步,在榻邊揣手站好。
明知陛下頭痛之時,不喜他守在身側,可鄒大人未到,哪怕暗中有暗衛護著,他也是不敢離開。
生怕這位柳美人,也是那等心懷不軌之人,會趁著陛下虛弱之時,突然出手對陛下不利。
畢竟,不管柳美人是不是剛從外頭尋回來的,也不管她剛回府幾日就入了宮,尚來不及和丞相府諸人培養感情,但柳丞相是這位柳美人的親爹,這是事實,血脈親情在那,不得不防。
柳若芊手捧經書,站在榻前兩步遠,低頭垂眸,不敢抬眼去看榻上之人。
那可是暴君陛下,一個不順心,就會砍人腦袋的。
她把經書打開,認認真真開始誦經。
“恭請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
宛若剛認字的孩童一般,一個字,一個字,念得極其緩慢。
聲音輕輕的,軟軟的,糯糯的,還帶著少女獨有的嬌憨。
說實話,迄今為止,為陛下誦經的後宮妃子不下十人,可如此速度的,唯有柳美人。
全福有心提醒,讓她快一些。
可隨著那一字一字落入耳中,心中升起一股說不出的舒坦。
他閉上嘴,把話咽了回去。他聽著都如此舒服,想必陛下定然喜歡。
抬眸看向榻上,果然,陛下緊鎖成川的眉宇,竟然緩緩舒展開來。
昏昏沉沉中,陸韌古不知置身何處。
恍惚間,四周喊殺震天,血流成河,殘肢成山,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腥臭之氣,令人作嘔。
還不待他看清是何處戰場,眼前一晃,又換了個地方。
是一處森然恐怖的地下洞穴,空中瀰漫著猩紅的血色霧氣,觸目猩紅。
受盡殘酷刑罰,已然面目全非,看不出是人還是怪的生物,被鎖鏈捆住脖頸或四肢,一排一排吊在空中,凄厲嚎叫……
鬼哭狼嚎,魔音穿腦。
陸韌古疼痛過度的頭顱已然麻木,渾身如同點燃了一般,炙烤難熬。
突然間,一道軟糯香甜的聲音傳入耳中,宛若炎炎夏日裡,一股甘冽清泉流遍五臟六腑。
心中那股如驚濤駭浪一般翻滾不息,試圖毀天滅地的狂躁之意,奇迹般緩緩平息。
全福一直盯著陸韌古,見他緊握成拳的手慢慢放鬆,手指也不再顫抖,忍不住心中大喜。
有用!柳美人誦經對緩解陛下的頭疾當真有用!
看著身體綳直,一步不敢上前的柳若芊,全福細聲提醒:“柳美人,您離陛下再近些。”
聞言,柳若芊抬腳往前挪了小小一步。
全福:“再近些也無妨的。”
柳若芊依言,又往前邁了小小一步。
本來離榻也僅僅兩步之遙,哪怕步子再小,也是向前了兩步,離榻已是極近。
綠色裙擺晃動,已經掃到了陸韌古垂在榻邊的手。
男人青白色的修長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柳若芊對此全然不知,所有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經文之上,額頭已經浸出了薄汗,誦讀的速度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只因,她認得的,已經全都念過,再往下,不太記得了。
“……一切諸佛,一切諸佛……”
看著那些不太認識的字,柳若芊重複了兩遍,情急之下,靈機一動,視線下掃,開始跳著念:“如來含笑,大光明雲……”
全福聽了兩句,察覺出不對勁兒來,剛想出聲質疑,門外傳來了小太監的輕聲呼喚:“福公公,小的有急事稟報。”
聽出是去喊鄒大人的小太監,全福看了一眼榻上神情漸漸平和的陛下,又看了一眼柳美人,見她全心全意念經,這才轉身急匆匆向門口走去。
聽到離開的腳步聲,柳若芊鬆了一口氣。
這皇宮裡當真如靈煙所說,規矩甚多,連念個經都要安排個公公在一旁緊緊盯著。
不過福公公沒說她,想必她方才偷工減料,他並未發現吧。
還好,還好,糊弄過去了。
若是她今晚不用死,那她明天一定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也要把這經給念會。
一直聽到門打開,再關上,柳若芊這才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大著膽子把書從面前往下挪了挪,微微抬眸,看向榻上之人。
雖說未經允許,不得偷窺天顏。
但她進殿這麼久,暴君陛下都未曾開口,想必是已經睡著了吧。
她保證,就看一眼,就一眼,絕不多看。
可只一眼,柳若芊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好看的人。
第8章
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枕上,面部輪廓稜角分明,鼻樑挺直,薄唇輕抿。
劍眉英挺斜飛入鬢,鴨羽一般的睫羽濃密厚重。
五官絕美,卻自帶一股傲視天下的逼人氣勢。
可此刻雙目緊闔,面色蒼白,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又多了一分我見猶憐的脆弱感,讓人忍不住心疼。
當人這麼多年,柳若芊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人。
小人蔘精被美色迷惑了雙眼,蠱惑了心竅,徹底忘了她是誰,她在哪,她又該幹什麼。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挪腳步,只想再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當腿撞到榻邊,不得再往前,她乾脆抬腿爬上了榻,趴在了陸韌古身邊。
經書隨後往旁邊一放,手肘撐著龍榻,雙手托著下巴,就那麼痴痴地盯著陸韌古的臉看啊看。
連她胳膊肘壓在了陸韌古的頭髮上,也毫無察覺。
得益於那一縷清泉,陸韌古腦中那些揮之不去的嘈雜之音,緩緩煙消雲散。
撕裂般的頭痛也奇迹般得以緩解。
劇痛過後的虛弱感襲來,渾身極度疲乏,困意漸升。
陸韌古本就不甚清醒的意識越發恍惚,漸漸陷入淺眠。
迷迷糊糊中,突然覺得頭皮一陣扯痛。
不是往日那種如斧劈刀砍,又虛無得抓不住的痛苦,而是真真切切地皮|肉之痛。
似乎有人在抓扯著他的頭髮?
是何人居然如此大膽,敢對他如此不敬。
只是,方才那宛若夏日清泉的誦經聲為何沒了?
陸韌古本已舒展開來的眉頭再次蹙起,眼珠微微轉動,似乎要醒。
趴在那裡托腮犯花痴的小人蔘,也發現了這一點。
暴君哥哥好像是不舒服,不然睡得好好的,為何皺眉要醒。
手快過腦子,她下意識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在男人那結實寬闊的胸膛上,一下一下輕拍著。
就像她小時候生病不舒服,爹娘哥哥們拍著哄她那樣。
這一下,方才消失不見的軟糯嬌憨的少女音,再次湧入陸韌古的腦中。
卻不再是經文,而是一句一句歡快愉悅的誇讚。
【暴君哥哥可真好看!】
【這麼好看,怕不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吧。】
是誰,如此膽大妄為,敢直呼他暴君,還加了哥哥二字?
陸韌古睜眼,鳳眸深邃如潭,威嚴的目光凌冽如刀。
入目,是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距離近到,他只能看到那雙彎成了月牙的雙眼,是個小姑娘。
四目相對那一剎那,小姑娘似乎被嚇到,彎著的眼睛忽地瞪圓,腦袋突然向後仰,拉開二人的距離。
可她那隻白嫩小爪子還按在他的胸口上,沒有拿開。
小姑娘睫羽撲閃,黝黑濕潤的眸子,宛如初生的小鹿,明亮如星。
雖然上次在御花園,她在樹上並未睜眼,臉也壓得嘟起來微微變了形,但陸韌古還是認出了她。
據鄒乞回報,這是柳相府剛尋回來的二姑娘,他的柳美人。
從小長在鄉野之間,也難怪能做出那等盤在樹上睡覺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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