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也沒必要非要弄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麼,因為多半只會讓自己更不高興。
而且她覺得唐含這個說法確實挺新鮮的,不由順著她的話問,“為什麼會這麼說?” “尤三姐……”唐含斟酌著措辭,“看似曲意逢迎、逢場作戲,其實時刻做好了提劍自刎的準備。
這種剛烈,是在絕境之中打磨出來的,黛玉永遠都不會有,她的結局,只會是……淚盡而逝。
” 從根本上,林黛玉認可自己的命運。
那本來也是她的選擇:“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
但把我一生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 可是尤三姐不。
所以黛玉的悲劇,會讓人感受到一種纏心蝕骨的隱痛,尤三姐給人的,卻是痛快! 唐含兀自唏噓,並沒有注意到,旁邊的江黛正靜靜地看著她,眼底涌動著無數複雜的情緒。
這一刻,她甚至有點明白唐含所說的那種,薛寶釵對林黛玉的介意和嫉妒了。
被人看破,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體驗,尤其是她這種人,會下意識地生出警惕和戒備。
可是在另一方面,又會有一種……該怎麼形容呢? 或許只有張愛玲的那句: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就連這場災難之中機緣巧合的相逢,似乎都有了別樣的意義。
但是,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開口說的卻是,“也不是非得要像某個人吧?我就覺得你既不像寶釵,也不像黛玉,更不像別人,就是你自己。
” 這話說得誠摯無 比,唐含聽得大為慚愧,“我就當你是在誇我獨一無二了。
” “你本來就是。
” 唐含終於轉過頭來看她,“說真的,我本來覺得像你這樣的人,生存應該不易。
不過你這麼會說話,那應該也不難了。
” “我為什麼會生存不易?”江黛微微挑眉。
唐含說,“因為你啊,一看就是個人生贏家,只要出現就能穩穩拉住周圍人的仇恨。
——你自己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江黛回想了一下自己短暫的半生,忍不住笑了,“本來沒有,但讓你這麼一說,我得說,能平安活到現在,多虧我遇上的都是厚道人。
所以目前為止,還沒被人在路上套過麻袋。
”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江黛以前覺得,跟唐含相處融洽、沒有負擔,是因為她想得不多,心思一眼就能看到底,讓人不必去猜。
但現在她才發現,唐含並不是沒有深度,只是她就像是一汪過分清澈的泉水,才會讓人覺得能看得到底。
跟她截然不同。
所以她笑了一會兒,又說,“那麼,像你這樣的人,應該生活得很容易了。
”不管處在什麼樣的環境,她都能隨遇而安,並且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生活得很好。
這種情緒,甚至能感染身邊的人。
江黛今天看了那麼多新聞,本來心裡並不平靜。
但跟唐含短暫的交談之中,心情卻奇迹般地寧靜了下來。
她終於合上手裡的書,“不早了,睡吧。
明天不是要早起王活嗎?” “你早起王什麼活?”唐含那眼睛覷她。
不是她看不起人,但是江黛一看就不是王活的材料,本來也沒人把她算在勞力裡頭。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全家上山王活,把她留在家裡煮飯,都讓人不放心。
江黛倒是想得很開,“總有我能做的,就算不會,也可以學。
” 見唐含張口就要反駁,她連忙拿話堵她,“你也說,我現在不算是客人了。
哪有一直在家裡吃白飯的道理?現在還不知道疫情要拖多久,但半年是最起碼的。
難道我就一直這樣?” “你……沒想過想辦法離開嗎?”唐含沉默片刻,輕聲問。
江黛一愣,“哦……你聽到秦嶼打電話找人了?” 唐含沒有否認,“是啊。
雖然你沒說過自己是做什麼的,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的能量絕對比秦嶼更大。
” 秦嶼和江黛一直住在這裡,始終不是長久之計,想走是很正常的。
秦嶼還是個老闆,底下有產業,有靠著他吃飯的員工,再說省城那邊還有許多親戚朋友,自然要設法回去。
本來離得也不遠,他的人脈能延伸到這邊來,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不過,這一回的情況確實很糟糕。
按照江黛私底下的推測,國家既然高調宣布全國進入隔離期,恐怕政府那邊已經開始亂了,支持不了多久。
目前想要走是不可能的,過一陣子外面真的亂起來,倒是有機會回去。
但若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回去也沒有用,倒是留在這裡,反而安全些。
秦嶼帶著孩子,多半不會走。
因為想得明白,所以江黛對於秦嶼的做法完全不在意,只是沒想到,唐含也聽到了。
聽她這麼說,便笑道,“讓你失望了。
我以前可能挺厲害的,但是現在已經人走茶涼了。
”見唐含一臉“我就靜靜聽你瞎編”,顯然並不相信這番說辭,她便加重語氣道,“沒有騙你。
之前不是說過了嗎,遇到你的時候,我全身上下就一千多塊了。
” “不是一千多塊現金?”唐含問。
“是全副身家。
”江黛強調。
說完之後,她又覺得自己這樣子挺幼稚的,“你懂全副身家是什麼意思吧?所以就不要再車軲轆這個話題了。
簡而言之就是,我其實已經無處可去。
所以秦嶼走不走我不知道,但我從來沒想過要走。
——離開了這裡,我上哪兒找這麼安逸的地方去?” 唐含相信江黛不會在這種問題上忽悠自己——也沒有必要。
但她也不覺得自己的判斷出錯,只是猜測其中有什麼內情,導致江黛淪落到現在這個狀態。
既然如此,她自然不會去揭別人的傷疤,順著江黛的話說,“等明天你就會知道,村子里的生活,哪來的安逸?” ……江黛其實並沒有將鄉村生活想得太簡單。
他們運氣好,是過年的時候來,正是一年中最閑的時候,而為了準備年貨,食物也是最豐盛的時候,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吃,不用操心別的事,自然覺得無比愜意。
真忙起來,體力活肯定是比腦力活折磨人的。
但真正上了手,才發現王農活兒要比自己想的難上一百倍。
因為睡得早,心裡有記掛著,所以天一亮她就起床了。
但一出門,卻發現唐爸唐媽早就已經起來了。
堂屋裡正中間堆了一大堆土豆,都是唐媽剛剛搬出來的,唐爸則正在院子里修整待會兒要用的犁。
“我來幫忙吧。
”見唐媽搬了小凳子過來,拿著一把菜刀,準備切土豆,江黛連忙道。
唐媽婉拒,“不用,火已經燃了,爐子上燒著水,你去看看熱了就洗個臉,準備煮東西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