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玖拾 (1/2)

宸煌受了重傷墜海,原以為自己就此隕歿,沒想到海流把他衝上岸,幾乎快昏死的他僅憑一分神識感應周遭。太陽曬得他難受,又不知道擱淺了多久,終於有人出現,他感覺到來者身上有靈氣微波,八成是修真者,因而心中忐忑。
他意識有些模糊,無法確切知道來了幾名修真者,但他知道一般修真者若看到他這樣瀕死的龍族,往往會做出兩種選擇,一是默默把他剝皮拆骨卸成數塊當成修鍊材料,畢竟龍族渾身是寶,二是浪費藥物、法寶把他救活,趁他勢弱迫他立下主僕契約。缺錢缺材料、機緣的修真者應該會選擇前者,反之則選後者吧?
儘管被救活的機會渺茫,但奇蹟還是發生了。出現的修真者選擇救下宸煌,他並沒有被大卸幾塊,對方將他攝入法寶內並施以丹藥救治。在確定自己獲得一線生機后,宸煌便陷入昏睡。
再次甦醒后,他發覺自己被攝入的法寶是一個黑色樸實的茶碗,碗里瀰漫著上乘丹藥化成的雲霧,他以神識探尋一遭,訝異的發現茶碗並未設下任何禁制,也就是說他能夠自由進出,看來救他的修真者不怕他跑了。
宸煌疑惑之際,看到茶碗外面有個小孩在打量自己,那是個頭髮顏色有些奇怪的孩子,一頭淺紫的發色,有點像灰藕色,不過這孩子一雙眼睛倒是非常黑亮,模樣討喜可愛。宸煌被孩子盯著看,他也抬眼迎視,赫然瞧出這孩子與自己有著相當深的淵源,他表面平靜無波,內心卻被喚醒了不少記憶和情緒。
「你醒了?你好,我叫虹玉,霓虹的虹,玉蘭花的玉。」孩子的語氣很輕,話音細弱,彷彿是怕驚擾誰。
宸煌暗自好笑,他在法寶內看起來小,卻不是真的脆弱,他不想以原形嚇著孩子,於是化出人形站在茶碗外。方才在碗里他就覺得這孩子年幼,出來外面一看才發覺孩子遠比他想的還要小,和他的原形相比簡直就是顆小豆子。
男童看到銀龍化作赤裸的少年,慌亂得不知所措,他說:「你怎麼光著身子啊?」講完就跑去房裡抱出一床棉被給龍少年。
宸煌把棉被隨意披在身上,但並沒有遮掩好身軀,男童一雙瑩潤黑亮的大眼飄開,不敢直視他,他好笑的打量男童,男童出聲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宸煌。」少年選擇報上自己某一世的名字,他看到男童眼裡的迷茫,或許男童的靈魂對他有所感應,只是男童太過幼小,對任何事情都還非常懵懂。
「你說,你叫虹玉?」宸煌反問。
「對。我有兩個爹爹,他們用自己名字里的一個字幫我取的,好聽吧?」
「好聽。」
「嘻嘻。」虹玉得到期待中的讚美,單純的笑著。他不小心瞥到少年沒遮好的身軀,有些尷尬說:「爹爹說衣服要穿好,洗澡完也要快點擦乾穿衣服,不然會著涼。我去問爹爹有沒有衣服給你穿?」
宸煌說:「不必麻煩。」
虹玉接住對方遞還的棉被,定睛一瞧,對方身上已經穿好一襲雪亮的衣衫,他驚呼:「宸煌哥哥會仙術啊?變出了一套好好看的衣服。」
宸煌說:「這沒什麼,我的龍鱗可以挾帶許多東西,功用像一些儲存物品的法器,再不濟也能把鱗片變成衣物蔽體。」
虹玉想像少年所言,用天真的語氣發出疑問:「鱗片可以藏東西?那不就像是躲寄生蟲?」
宸煌沉默半晌反駁道:「……不一樣。」
虹玉覺得自己好像講錯話,雖然宸煌一直都面無表情,但現在看來似乎有些不悅,他趕緊扯開話題:「宸煌哥哥,我去叫爹爹他們來吧。」
「不必叫了。」卯玉走進虹玉的房間,虹蘭也尾隨其後。卯玉抱起兒子問:「你抱著棉被做什麼?大白天就想睡覺?」
虹玉解釋:「本來要給哥哥,但他自己變出衣服了。」
虹蘭和卯玉同時看向那名紫眼黑髮的少年,虹蘭問:「名字?」
「宸煌。」
卯玉接著問:「你的來歷是什麼?」
宸煌答道:「龍。來自天上。」
「天上哪裡?」虹蘭瞇眼:「上界就是神域了。」
宸煌餘光仍盯著男童,平靜回答:「在下正是來自那裡。」
虹蘭問:「那裡現在是什麼情形?」
宸煌回想了下說:「從我甦醒以後就是一片混沌,需要清理,而我一直在清理。」
虹蘭挑眉:「清理?混沌可能冒出各種東西,你怎麼清理?」
紫眸少年想也沒想就說:「不是吃,就是殺。我吃混沌,也殺混沌里冒出的妖魔鬼怪。不過近來有人挑戰天道,神域頻繁震蕩,我也遭受波及而受創。」
聽到「天道」一詞,卯玉跟虹蘭互看一眼,虹蘭面色平靜確認道:「你說有人挑戰天道,是何時的事?」
宸煌挪眼看向虹蘭說:「就這三、四年間吧。」
卯玉不免有些心虛,又一臉狐疑反問:「那裡已經沒有神,誰都上不去,也難以窺看,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宸煌靜靜掃視虹蘭和卯玉兩者,半點都不打算再做解釋,一副信不信由你們的態度,他只在意卯玉抱著的那個男孩。
虹玉聽不太懂他們在講什麼,他問卯玉說:「爹爹,你們一直跟哥哥講話,他會累的,他都沒吃東西。」
卯玉笑睨兒子:「他不需要吃東西,你才需要,小笨蛋。」
虹蘭走到卯玉身旁要帶他們去用膳,回頭對宸煌說:「要留下休養,或是一起過來吃些東西,都隨你。」
宸煌不需要進食,但他還是跟了過去。雖然時候還早,外面卻已經變天,烏雲蔽空,很快就開始颳風下雨,他們幾個來到廳里,虹蘭親自去廚房把溫熱的飯菜端過來。
期間卯玉一直觀察龍族少年宸煌,宸煌則盯著虹玉看。虹玉被盯著有些不安,小聲問卯玉說:「爹爹,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好吃?」
卯玉忍不住逗兒子說:「我也覺得你看起來很好吃,平常我不是喜歡親你的胖臉頰?」
虹玉小臉窘迫,無辜睨著卯玉說:「我的肉太少,爹爹的肉多。」
卯玉回嘴:「但是小孩子的肉很嫩啊。」
虹玉抿了抿嘴,推了下卯玉:「壞爹爹!」
宸煌聽見他們父子打鬧玩笑,開口保證:「我吃混沌,不吃孩子。」
「那我安全了。」虹玉認真問:「那你吃爹爹么?」
宸煌搖頭,虹玉放鬆露出微笑,覺得眼前的少年應該能相處。
卯玉問:「從沒聽過有誰吃混沌,你為何要吃混沌?」
宸煌如實回答:「我生來就在那裡,混沌一直都存在,但是太多就會令一切失常,所以我開始憑本能吞噬混沌,誅滅邪魔。」
卯玉盯著少年的紫眸有所疑惑:「魔?真正的魔是難以盡滅的。」
「也許吧。但我的存在能讓那裡逐漸平衡。」宸煌說完就稍微垂下眼,保持靜默,他剛甦醒過來,還需要理清一些思緒。他曉得修真者會對他的紫色眼睛有所顧忌,紫或紅都是鮮明而極端的顏色,若非大好,就是大壞。若在修真界的話,身上出現紫色往往意味著魔性,不過喚作虹玉的孩子也有一頭紫發,或許這也是為何那兩名仙人選擇救他,而非立即誅殺他的原因之一?
虹蘭這時把兒子的飯菜送過來,桌上一下子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碟子、碗盤,這都是他們父子一起做的器皿、上的釉藥。虹蘭跟宸煌介紹說:「小孩子喜歡玩,平日我們就帶他做些小東西,這些小碟子就是虹玉做的。」
虹玉把一個小碟子里又甜又糯的小點心吃了,讓宸煌看碟子里的圖案:「這個小魚是我畫的,如何?」
宸煌眼裡浮現若有似無的笑意:「畫得真好。」
虹玉咧嘴微笑,卯玉見狀感慨說:「小孩子,還是需要交朋友的。」
虹蘭認同:「是這樣沒錯。不過虹玉是個特別的孩子,我們不能隨意帶他出島。」講完這句,他看著宸煌似乎瞭然的眼神說:「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們是虹玉的父親,親生的。」
「你們就是近來挑戰天道的傢伙。」宸煌並不意外,這話也是肯定的。
卯玉臉色微哂跟他講:「我們偶然得到了島上一個上神洞府的傳承,試了其中的秘術。當時是藉神木果為基礎,以我們二者的精血繁衍。」卯玉聳肩:「沒想到真的試成了,才有了虹玉這個小傢伙。」
虹蘭摸摸兒子的小腦袋:「虹玉都四歲了。」
「孩子絕對是無辜的。」卯玉替兒子把魚刺挑掉,邊和對面的少年講:「從一開始你就很在意虹玉,就是因為發現了這點吧?不過我和虹蘭都不會任由誰傷害他,只要我們在的一天,豁出性命都會護著他。」
宸煌有些無奈:「二位有所誤解了,在下不是來替天行道的。說來,還要多謝你們對我的救命之恩。」
卯玉不解:「那你一直盯著我兒子是何意?雖然你剛才沒有看他,但我知道你對我兒子在意得很。」
虹蘭也有些納悶:「是啊,比起我們兩個施行秘術的傢伙,你好像更在意虹玉。」
宸煌認為不宜該洩露太多天機,尤其是他和虹玉確實有很深的淵源,修真者一向忌諱因果牽扯,於是斟酌再三說道:「在下與令公子皆生於混沌,由混沌降世,自然會在意。」
虹蘭微瞇眼追問:「真的只是這樣?」
宸煌和虹蘭直視,又是那副任憑你們信不信的樣子。虹蘭為了孩子而有諸多顧慮,卯玉相對果斷許多,後者忽然雙手擊掌對宸煌說:「噯呀,那太好啦!反正你也不急著上天,就在這裡休養,順便陪陪虹玉?」
虹蘭不甚贊同的斜睨卯玉,後者傳音入其心識勸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可是我們若無法護著兒子一輩子,總得找個實力深厚又信得過的傢伙託孤啊。」
虹蘭明白這些,於是問宸煌說:「你是否想報恩?」
「是。」宸煌頷首。
卯玉咧嘴笑:「那現在就有個機會。」
虹蘭看著虹玉專註進食的可愛模樣,小孩嘴邊和臉頰都沾了飯粒,他不禁莞爾,拿了帕子替小孩擦拭,接著向宸煌提出要求:「我和卯玉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只盼虹玉能快樂平安的長大,但我們已經到了修鍊的瓶頸,若再不求突破只會有兩種下場,一起隕落或是一同飛升。為了陪伴虹玉,我們已經壓制自身境界有段時日……
據說龍族的壽元近乎永恆,能度過漫長的歲月,本來我和卯玉都不想挾恩圖報,只是我倆處境實在艱難,若你願意陪伴虹玉長大,護他周全,我們也就能放心了。」
卯玉接著說:「至少陪他長大,當然要是你間得荒,護著他一輩子是最好啦。」他厚顏講完看向虹蘭,他知道虹蘭臉皮薄,肯定講不出這種話,那麼只能由他來要求啊。虹蘭只是無奈看他一眼,他就朝對面少年露出討好的笑:「這樣的請求是不是讓你很為難?」
少年有張俊麗高雅的面容,好看卻讓人感到難以親近,兩位仙人以為他會猶豫后婉拒,他卻乾脆的答應下來,而且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回應:「在下並不為難。」
虹蘭跟卯玉都難掩欣喜,虹蘭又一次確認:「你真的可以答應這要求?虹玉是以秘術孕育的孩子,而且又是跨族繁衍,可能會給你帶來一些麻煩,你不再考慮看看?」
卯玉也緊接著問:「道友,你的可以指的是能護他到長大?」
雖說虹蘭和卯玉皆是修為不凡的仙人,此刻也不過是兩個替孩子操心的父親,宸煌明白他們焦慮、擔憂的心情,目光落到正在滿足咂小嘴的虹玉臉上,他眼神柔和回應道:「我可以護著他,竭盡我所能一直護著他。」
虹蘭仍不放心,一臉嚴肅又小心翼翼的說:「那麼你是否願意立下心魔誓?」
宸煌並無任何不悅,仍是一臉孤高優雅的姿態說:「好。我願陪伴、守護虹玉一輩子,不離不棄,若有違誓言,就遭心魔所噬,永不得證道,死亦不得超生。」
卯玉和虹蘭看宸煌這麼乾脆就立下心魔誓也有些訝異,心魔誓對修真者影響極深,有絕對的約束力,一旦打破誓言就會招來難以閃避的慘烈下場,而且修為越高、境界越高者,心魔誓的影響越深。因此他們雖然依舊對宸煌的來歷存疑,也不夠熟悉對方,但聽其立下此誓還是放心不少,起碼虹玉的將來有了一些保障。
大人們商量的事有些深奧,才活沒幾年的小孩聽不明白,只能專註於吃。虹玉吃飽就拿起手帕擦嘴,然後掩住嘴巴悶悶打了一個飽嗝。
「爹爹,我飽啦。」虹玉把手帕仔細褶好,發現他們都在看自己,他對上宸煌的目光后靦腆抿笑:「宸煌哥哥是天上來的,那你要回天上了?」
宸煌說:「我在這裡陪你。往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虹玉開心拍拍小手:「好啊!」
浮舟仙島上就此多了一位龍族島民,有宸煌看顧虹玉,虹蘭和卯玉也加緊修鍊,為了能專註修行,有時兩位仙人會離家到島上其他地方閉關。
入秋後第一個月圓之夜,虹玉謹記父親們的叮囑,乖乖待在家裡不亂跑,獨自在房裡玩耍。近午時分,宸煌做了蛋羹和炊飯,他來敲虹玉的房門喊:「飯菜好了,虹玉餓不餓?」
房裡傳來男孩的跑步聲,虹玉把房門開了一道縫,抬頭瞅著宸煌問:「你陪我吃啊?」
宸煌目光溫煦看他,應了一聲,然後牽著虹玉的手去吃飯。飯桌上擺了深藍色小花瓶,瓶里插著一枝小草,虹玉知道這是宸煌擺的,多半是要討他高興,他也喜歡欣賞這些花草。
「今天瓶里的是什麼植物啊?」
宸煌說:「山裡採的小蘗,葉子酸酸的,吃了對身體也好。」
「酸的?你吃過啊?」
「吃過,從前有個人喜歡惡作劇,故意採給我吃。」
「哈哈哈,是哥哥的朋友么?」
宸煌微微一笑沒回答,虹玉伸長了手想摘小蘗葉,他替小孩摘了一片,看小孩放嘴裡咀嚼幾口后皺起臉,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覺陷得更深,眉眼俱笑。
「真的是酸的啊。」虹玉嚥下葉子后深吸氣,假裝自己沒有被葉子的酸味嚇著,瞥見少年的笑意,他就更是逞強了。
「今晚是月圓,下午再吃些東西,然後就早點歇下吧。」
虹玉喝了杯水去掉口中的怪味,轉頭望著宸煌問:「哥哥覺得我臭還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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