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 - 古木新花年年發、捌 (2/2)

雲清陽往城外看了眼,岳林海看出他是想去城外找,趕緊勸說:「先回城,外面還不知發生何事,你已經沒有傳送符了,先回頭準備好再出城找小弟了。」
雲清陽點頭和岳林海入城,回到驛館說出此事後,大廳亂成一團,梅蘊春急得不行,就連蘭熙雯也開始後悔自己堅持出城的決定。吵嚷聲被一道溫和的話音壓下來,出聲的人是知雪:「你們先靜下心,都在這裡等著,貧僧出去找。」
「可是……」雲清陽有些心虛的瞄了眼梅蘊春,梅蘊春昂首說:「看我做什麼?這裡也只有知雪出去比較不讓人操心了,誰讓他是這個界域的第一佛修?」
知雪對梅蘊春無奈淺笑:「這種時候就別調侃我了。」
出城搜救蘭虹月的事就這麼定下了,知雪去小章掌柜那兒簽了生死狀,接著飛身出城尋找蘭虹月。
蘭熙雯焦慮得走來走去,餘光見廳里一抹紅影在字畫間現身,訝異叫道:「噫、那不是……鳳先生?」
鳳初炎走向她,聽她和其他孩子們齊聲喊自己,溫雅一笑:「都在這裡啊,我也是剛入城,怎麼都神情不安的樣子?」
蘭熙雯著急道:「哥哥他不見了!」
鳳初炎頓失笑意:「怎麼一回事?」
蘭熙雯心虛得手都在發抖,桐夢握住她一手代為回答:「我們跟著兩位前輩出城,才走不遠就碰上異變,於是一起回城,回城時他還在的,卻沒想到入城時不見他蹤影。知雪大師已經出城去找了。」
鳳初炎眉頭皺得更緊:「異變……」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刻轉身飛走。
六郎小聲疑問:「鳳先生不必簽生死狀的?」
蘭茗說:「他可是上界來的神仙,哪需要管這些規矩。」
***
蘭虹月站在大片陰影下,這是一根巨大石柱的影子,苔放眼所及都是這樣的石柱,石柱頂端都有相連的地方,上面也許才是地表,而他是在底下走著,上面有烈日高照,被光照到一會兒就感到疼痛不舒服,他只好盡量走在暗處,可是暗處會生出詭異陰森的旋風,也很不妙的樣子。
這裡和充滿綠意的城郊不同,到處都是赤黃色的岩石、沙礫,而且乾燥炎熱,就像地底深處有火在燒,蘭虹月從沒到過這麼熱的地方,也不曉得這是哪裡,他害怕卻不敢貿然大喊,因為這種情形明顯是他獨自走散了吧?也不知那傳送符是怎麼回事,竟然只有他到了這種鬼地方,還是說其他弟妹們跟桐夢他們也去了別的地方?
他越想越不妙,抬手抹了把臉對自己說:「先穩住,暫時別想那些,自己先活下來。記得雲大哥說的異變是因為一場地震,然後……」
他聽到怪聲音,好像是由遠而近的轟隆聲,回頭看驚見深色的大浪正洶湧而來,那水像是黑的,又透著紅,十分腥臭,這波巨浪一下子就淹過來,逼得他只能往上飛,直到石柱頂端那一大片相連的地面,可是上面日光熾熱,曬得他頭髮昏。
遠方好像出現了海市蜃樓,他看到有點扭曲的空中有兩條長形物正劇烈的纏鬥、廝咬,那兩隻巨獸都長了角,蛇一般的身軀也有腳和爪子,一隻通體赤紅且發出火燄,另一隻則一身銀亮散發刺眼的光亮。
可能真的有兩隻巨獸打架,引發地動和其他怪象吧?蘭虹月思考不了太多,只管逃跑。
「該死、怎麼回事。」蘭虹月忍不住罵出聲,被黑水流沖刷的石柱們一下子就倒了,有數人合抱那麼粗的石柱被黑水輕易溶蝕,嚇得他只敢飛在半空,不想往下碰觸到一滴黑水。而且黑水開始因烈日而蒸發出毒氣,他很快被熏到咳嗽。
這下可好,飛又飛不高、飛不遠,他恐怕要命殞此地了!
「救命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這種地方。」蘭虹月被嗆得喊不出來,只能在內心叫喊,想到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被生下來,不受期待的長大,如今又要這般死去,他忽然生出一股怨氣和不甘心,這裡的毒煙、熱氣都太可怕,他汗如雨下,衣服肯定濕透了,忽覺腳尖劇痛,原來他越飛越低,鞋尖一碰毒液就被侵蝕,直接燙傷了腳。
蘭虹月嚇得又往上飛了些,但他迅速乏力,提不上勁,氣息亂七八糟。他想過去自己修鍊也還算勤奮刻苦,原來還不夠么?也不知那兩隻是哪來的巨獸,無端波及了他,真是倒楣得要命,要命喔……
他咬牙苦撐,下方黑水已淹沒石林成為一片腥臭的海,而他窘迫得快被逼出淚,有隻手從上方拉住他手腕,倏地將他提上去,讓他落在涼爽的雲霧上。蘭虹月看向救他的傢伙,對方一身灰撲撲的臟衣站在面前,雙眼用黑布蒙住,是個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不過仍是比他高了不少。他暗自詫異,儘管樣子看起來小了很多,但他認得那條寫滿符文的蒙眼黑布,八成是曾經出現在暉羽軒那位?先前在菡萏雅築遇上的也是這傢伙!
「多謝……救命。」蘭虹月一出聲就發現自己嗓子啞了,被那些毒氣嗆的。對方沒回應,只是逕自騰雲駕霧遠離黑水之海,他沒忍住好奇,問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蒙眼的少年微微轉頭,像是看著蘭虹月點了下腦袋,他沒有開口,而是直接傳遞意念:「你總是跑錯地方。方才感覺你不甘心赴死,順手拉你一把。」
「喔,多謝救命。」蘭虹月低頭道謝,心裡驚訝不已,這傢伙果然就是之前他在畫里見過的奇怪客人,在瀑布泡個澡把其他花草都弄死了!那該不會下面那片有毒的黑海也是……
蒙眼少年忽然開口否認:「那是毒龍的血,不是我的。」
蘭虹月睜大眼看這少年,不顧自己啞著嗓子問:「你怎麼比先前小了好多歲的樣子?你方才和毒龍打架?那你是那隻銀龍?你聽得到我的心聲?難道是神仙?」
「問得真多。」
「……我一個都沒猜中?」
蒙眼少年雙手抱胸,不打算回應任何提問,蘭虹月站到他面前歪頭打量他說:「你為何要蒙眼?受了傷?」
「這是我的分身。」少年有點答非所問的說。
「為什麼用分身?你本尊受傷了是么?」
「沒有。分身方便到處走動而已。你一棵草,怎如此聒噪?」
蘭虹月被嫌棄也不惱,反而笑了幾聲回嘴道:「劫后餘生,難免有點激動嘛。說來你是我救命恩公呢,我該如何報答?」
「閉嘴。」
蘭虹月露出有些俏皮的笑臉,抿嘴坐下,因為腳上被毒灼傷的地方難受得很,他也無法久站。片刻后那毒傷越來越難忍,他額際都是冷汗,腦子又開始昏沉沉的,恍惚間聽到那蒙眼少年說話,他抬頭想回應,卻只輕哼了一聲就沒了意識。
宸煌看蘭虹月闔眼暈過去,及時彎身把對方撈住,又覺得擺在雲霧上會滾落,乾脆托起來像抱孩子似的抱住。這對他而言絲毫不是負擔,只不過隱約間,他好像嗅到了一股清香,若有似無的,他轉頭仔細嗅了嗅又沒那味道了,或許只是錯覺?
「唔嗯。」蘭虹月痛得悶吟,臉色發白,看起來像是快毒發死了。
宸煌想起那毒龍的毒有多厲害,找了個樹蔭將蘭虹月放下,用指甲畫破左手腕,滲出一些血珠,再一臂撈起這少年餵血,深紅的血滴落在少年唇間滑進嘴裡,擦出一抹艷色,而他腕上的傷口則迅速癒合。他望著脆弱的蘭草精有些出神,這小草變得很虛弱,可憐的模樣有種異樣的美,和之前吃東西時活潑鮮活的樣子又不一樣。
「啊……」宸煌皺眉,他想起自己的血是葯亦是毒,這棵小草正虛弱,會不會承受不了他這滴血?早知道該把血和在水裡才是,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看蘭虹月的眉心皺得更緊,身軀不住的發抖,一時心軟將其抱住,輕輕拍了拍這少年的背脊,附在其耳邊低語:「是我錯了,直接將解藥餵你服下,藥性過猛害得你……你就安心去吧,塵歸塵,土歸……」
「咳咳、咳嘔──」蘭虹月猛然推開宸煌,扭過上身開始吐,他嘔出一些酸水和濁稠不明的東西,餘光看那蒙眼少年即刻退開,他抹著嘴抬頭苦笑:「你也躲得真快啊。不過你餵我什麼啊?味道好噁心。」
宸煌不悅的沉默著,蘭虹月緩過來就想起稍早的事,湊過來捉他手腕看,也不讓他抽手。
「你割手餵我血,你的血能解毒?傷口怎麼回事?」
宸煌用力剝開少年的手說:「傷口已經好了。你直接喝我的血,沒死算你命大。」
蘭虹月睜大眼問:「你的血也算是龍血,我這樣的傢伙受不住對么?咦,可是我現在覺得沒事了,多虧有你那滴血,你又救我一命,多謝你啊,恩公。」蘭虹月退開一步,認真朝恩公拜了一拜,接著又問:「我怎麼報答你啊?」
宸煌本想說不必報答,他什麼都不缺,何況一棵小草能幹什麼?不過他想了想,朝蘭虹月勾勾手,蘭虹月不疑有他走近問:「恩公要吩咐什麼?」
「別動。」宸煌說。
蘭虹月站著沒動,他看著比自己高至少一個腦袋的蒙眼少年低頭挨近,再微微偏頭過來,幾乎就要鬢頰相親,蒙眼少年在他鬢邊深吸氣,又挪得更低一些,往他頸間吸氣,他表情古怪的看蒙眼少年站直身,狐疑問:「你剛剛是在聞我?」
「嗯。」
蘭虹月一陣尷尬,隨後釋然失笑道:「那真是對不住恩公的期待了。你修為定然高於我,瞧得出我是什麼東西,我是出身明瀾谷的一株蘭草,可惜我生來並無任何氣味,於恩公來說派不上用場。」
「嗯。」
蘭虹月冒出一個恐怖的聯想,緊張得嚥了下口水問:「你不會是要拿我煉藥吧?」
「用不上你。」
「喔,那就好。」
宸煌曉得蘭虹月在明瀾谷因自身無味而被當作殘疾看待,沒有多想就說:「有些花草聞不出氣味,但是搓揉或搗爛后,是有味道的。」
蘭虹月深吸氣並向後退一步,抿了抿嘴說:「你說這話聽起來很可怕。」
宸煌本是想安慰對方,但對方聽不出來,他索性放棄再開口,這時又察覺那佛修正朝這裡過來,於是微啟唇將四周混沌攝走,接著告訴蘭虹月說:「這一帶的混沌都被我清乾凈了,一會兒那和尚就會過來找到你,你在這裡等著。」
蘭虹月見蒙眼少年要走,連忙挽留:「恩公叫什麼名字?恩公先別走啊,我還沒報答你、恩公──」
蒙眼少年一轉身就消失蹤影,蘭虹月咋舌讚嘆:「龍族就是不一樣啊,厲害。」
話剛說完就聽知雪喊他:「蘭虹月。」
「噯。」蘭虹月轉身抬臂回應:「大師,我在這裡!」
知雪從天而降,走到蘭虹月面前問:「你可有受傷?」
蘭虹月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毒液燒破的鞋子,露出一排腳趾動了動,他抬頭乾笑道:「沒事,沒受傷,就是鞋子壞了。」
知雪仔細看他並未沾染邪祟之氣,也不像有受傷,只是臉色稍微白了些,許是受了什麼驚嚇,他朝蘭虹月伸手說:「先跟貧僧回去,蘊春他們都要急壞了。」
知雪講完和蘭虹月一同望向樹蔭外,來者一襲火紅衣袍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除了髻上的烏木簪就無其他華奢飾物,但也讓人感到雍容不凡,知雪豎起一掌道:「是鳳檀越。」
鳳初炎微笑走近他們回禮道:「久違了,知雪大師。多謝你找到我的學生。」
蘭虹月不是沒見過鳳先生穿紅衣,但他覺得眼前的鳳先生很不一樣,在明瀾谷的鳳先生凡事低調,是氣勢和態度上都極為收歛的,此刻鳳先生卻很張揚,但他見到鳳先生還是很高興,笑得眼睛都彎了。「鳳先生。」他衝著對方笑,一時也沒說什麼,顯得傻。
鳳初炎瞥了眼蘭虹月被知雪牽住的手,他也朝那少年伸手喚:「虹月,過來。」
蘭虹月回過神朝知雪大師看了眼,知雪放開手點頭讓他過去找鳳先生,他才走向鳳初炎:「先生,好久不見啊,你過得好么?」
鳳初炎默默將少年的所有舉止看在眼底,握牢少年的手淡淡笑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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