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飛昴沒說什麼,不過眼底都是笑意。
這天是休假日,他們收拾完出門已經接近午時,正打算去覓食就收到遠從外地寄來的土產,是黎家寄來的一些醃菜和書信,黎睦月看完分出一份要帶給雨懷栞。
雨懷栞把躺椅搬到院子走廊,躺著曬太陽,他老遠就嗅到陌生的氣息,即使不透過蒼鷹的目光,也能越過矮樹籬看到並肩走來的表弟和元飛昴。
黎睦月隔著樹籬朝雨懷栞喊說:「表哥,我們老家寄了些醃菜,爹娘要我拿一份給你。你吃過午飯了么?」
雨懷栞在躺椅上坐起來回喊:「你們兩個先把信香收歛好再進我屋裡。」此話一出,樹籬外一高一矮的兩名少年都有些尷尬。
黎睦月進屋把土產交給雨懷栞,雨懷栞讓他先擱桌上,跟他說:「之後再替我謝謝你爹娘。你覺醒啦?過來我瞧瞧。」
黎睦月走到雨懷栞面前,雨懷栞趁機捧起表弟的小臉看。黎睦月的頭臉小,除了一雙桃花眼,五官生得也不是特別精緻,但湊在一起怎麼看怎麼順眼。雨懷栞問:「魂核呢?」
「喔,我的魂核么?」黎睦月往後退縮了些,訥訥重覆問話。
雨懷栞蹙眉失笑:「廢話。在哪裡?叫出來看看。」
黎睦月雙手抱胸提醒道:「表哥,我的魂核比較膽小,你看了不要笑。」
「多膽小?蟲子么?小雞?」雨懷栞半開玩笑說著,見到黎睦月把雙臂鬆開,手裡冒出一隻小灰兔,灰兔仰首打呵欠,前腳在黎睦月臂上踏了踏,不像特別膽小的樣子。
雨懷栞盯著灰兔半晌,側首長吁氣,一手摀臉,久久無語。黎睦月見狀就有些緊張詢問:「表哥,我這樣很不好么?該不會是六等星的資質吧?很糟么?」
「糟透了。」雨懷栞一臉陰沉望著旁邊空無一人的角落低語:「這麼可愛的魂核,會被覬覦啊,而且好像是屬於契合度很好的,和誰都合得來,你這極有可能是一等星……」
「噫?」黎睦月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起來這麼弱的灰兔是一等星?還很糟?
雨懷栞稍微轉頭,拿眼尾睞向一直沉默守著黎睦月的元飛昴,咋舌低喃:「便宜你這傢伙了。」
元飛昴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他說:「不管小月如何,我都會保護好他。」
雨懷栞冷笑:「誰護著誰還難講。」
黎睦月覺得表哥對元飛昴並不是真的討厭,但好像又不是很友善,他擔心元飛昴被為難,於是轉移話題說:「哥哥你吃飯了沒有?我去食堂幫你帶點吃的來?」
雨懷栞面對可愛的小表弟就全然沒脾氣,立刻緩和臉色跟語氣說:「還沒吃,不過你不必跑一趟,我廚房也有些食材,要是不嫌棄這裡粗茶淡飯,就等我去炒兩個菜過來,雖然沒有飯,夾在蒸饃里一塊兒吃也可以。再說還有你帶來的小菜。」
「表哥手受傷了,我去幫你炒菜吧,以前我在家也會下廚的。」
「你下廚,那個大個子捨得?」
黎睦月和元飛昴互看一眼,他正想幫元飛昴說話,元飛昴就自己回應:「我也會幫忙。」
雨懷栞沒意見,轉身說:「好,跟我來廚房吧。」
黎睦月小聲問元飛昴:「你會下廚啊?」
元飛昴簡短解釋:「別苑沒什麼人的,我習慣了。」
黎睦月瞭然的同時也心疼這人,明明該是世家貴公子的,卻被趕去住別苑,連下廚都學了,看來先前的日子也不好過。
走在前頭的雨懷栞分神聽見他們交談,多少也能想像元飛昴在元家並不好過,不過他沒什麼感想,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煩惱,那也不關他的事,再說現在元飛昴和他小表弟在一起,小表弟覺醒成巫仙,還是和誰都很契合的那種,元飛昴也算因禍得福吧?
雨懷栞就在廚房或坐或站的看那兩人下廚,偶爾出句話指點,他生得英俊,但氣質冷傲,看起來就像他在使喚兩名學生給自己做飯菜,其實他只是擔心黎睦月受傷而已。好在黎睦月比雨懷栞以為的還聰慧,很快把這廚房都摸透了,也把切菜、片肉的工作分配給元飛昴。
元飛昴借用雨懷栞的廚刀片肉,默默做事沒有交談。雨懷栞暗讚元飛昴刀工不錯,一面應付黎睦月問話,黎睦月問:「哥哥你習慣吃淡一點還是咸一點的?」
雨懷栞說:「淡的。」
「哥哥喜歡芡汁濃一些還是薄一些的?」
「不要太濃。」
「哥哥我想吃蛋。」
「那就吃。」雨懷栞一連聽表弟喊自己好多聲哥哥,心情美好得不得了。
三人弄了些小菜配著蒸饃吃,黎睦月喜歡夾蛋,元飛昴喜歡花生碎,雨懷栞什麼菜都放一點,他們圍著一張方桌邊吃邊聊菜色,雨懷栞跟他們講翌城的風土民情,答應有空帶他們多走走,還好奇問了元飛昴先前怎麼解決飲食和崔巍的找碴。元飛昴簡略答道:「打野味。捕魚。人不在,他遇不到。」
一餐吃得差不多飽了,黎睦月去洗盤子,元飛昴緊隨其後,雨懷栞坐在椅子上繼續聊:「阿月是昨日覺醒的?」
黎睦月應他說:「是啊。不過沒有不舒服,哥哥別擔心。」
「元飛昴沒吃你豆腐?」
黎睦月看向元飛昴,他看元飛昴啟齒想說話,擔心表哥針對元飛昴,於是搶白道:「是我!我吃阿昴豆腐!」
雨懷栞靜默半晌,好像在他們身後輕笑了聲。窗外有兩隻鳥兒吵得熱鬧,一陣啁啾后又飛走了。
雨懷栞不再故意問這種令他們尷尬的事,轉而憶起往事說:「以前阿月的爹娘也曾收留過我。」
「哥哥在我家住過啊?我怎麼不知道?」
「那會兒你還沒出世啊。我幼年失怙,母親帶著我不好改嫁,就將我留在父親老家,我年紀實在太小,親戚們不想費心力照顧,最後把我帶去你家。我自小就看盡人情冷暖,親戚以為我還小,一些不好聽的話也當著我的面講,我只是沒表現出來,所以我以為你爹娘收留我也是迫於無奈。等我稍微再大一些,十三、四歲吧,那時我覺醒為巫仙,就自己考中天川樓的名額。
許多年以後,收到你爹娘寄來的書信,要我關照你,當下其實頗不以為然,還誤以為他們是想挾恩圖報,也認為你會是個麻煩。熟料相處下來才發現並非如此,你是很好的孩子,再回想起來,你父母從來就沒有對我講過任何難聽話,但也並非見外,他們根本不是會挾恩圖報的人,只是我……」
「只是哥哥童年受傷太深,不敢輕易相信他人,對么?」黎睦月雙眼微紅,話語有些哽咽。
雨懷栞聽出來了,暗自詫異,因為就他的觀察,黎睦月雖然性情溫和,不過對旁人的事並不那麼關心,可是一旦視為自己人,就會特別容易感同身受。剛開始他覺得黎睦月總在閃躲自己,他能理解是自己的問題,他不好親近,誰都會躲著他,所以沒想到這少年原來也會心疼他?
雨懷栞釋然說道:「都過去了,只是偶然想起來,聊幾句罷了。過去若是有什麼誤會,你也不要放心上。」他接著問:「不過你是昨日覺醒的,覺醒者未必影響非覺醒者,但肯定會影響其他覺醒者,元飛昴首當其衝。好在你們住的藤院比較偏僻,大概還沒人察覺此事。阿月知道元飛昴的魂核是什麼了?」他看兩人相安無事,必然是在彼此魂核、識界都交流后獲得舒緩,故而有此一問。
黎睦月把洗好的盤子擱下,看向元飛昴問:「可以召出你的魂核給我表哥看么?」
元飛昴點頭,一簇銀色流光從他發間倏然飛出,在廚房飛繞了幾圈才停到雨懷栞面前,懸空靜止。
雨懷栞僅瞥了一眼就立刻坐直身子打量元飛昴的魂核,他認出這是一隻銀龍,不自覺壓低嗓音說:「把魂核收回吧。」
黎睦月踱回雨懷栞那兒詢問:「阿昴的魂核先前只是一顆蛋,如今孵出來了,是隻小龍,漂亮吧?阿昴這樣應該不危險了吧?」
雨懷栞靠在椅背上看著黎睦月忖道:「你竟能安撫他,往後你們常相處,他有你在,大概也無礙吧。只不過我總算明白崔巍為何三番兩次要找他麻煩,還對外聲稱他是失敗的半覺醒者了,失敗多半就是崔巍害的,因為他害怕元飛昴徹底覺醒為真正的星軍。」
黎睦月歪頭問:「他不算星軍么?」
雨懷栞搖頭:「龍這種存在並不尋常。本來順利的話,他可能會超越一等星,成為神級星軍,但崔巍破壞了這樣的先機,害銀龍這樣弱小,以後能平穩生活就不錯了。不過還是避免讓人察覺這麼特殊的魂核比較好,你就繼續當個半覺醒者吧。」雨懷栞最後那句是給元飛昴的提醒。
「怎麼這樣……」黎睦月替元飛昴的遭遇報不平,但他也明白事已至此,即使是表哥也無能為力。
元飛昴早就習慣這種事,心中並無起伏,不過看到黎睦月在心疼他,內心還是心疼不捨的,他輕拍黎睦月的肩膀說:「不必擔心,我很好,你也感受得到才是。」
黎睦月聽他這麼說才淡淡笑了下,因為這是事實,他知道元飛昴現在心境平穩,並不介意現狀如此,甚至也不執著過往。
雨懷栞見到元飛昴神情平靜也問:「你不恨么?本來能有那麼厲害的能力和不可限量的前途,卻早早被毀了。」
元飛昴沒有多想,牽著黎睦月的手回說:「我有小月就夠了,不需要那些虛浮的東西。」
雨懷栞冷哼一聲:「傻大個。」
「阿昴才不傻。」
雨懷栞被表弟一瞪,心想表弟連生氣都那麼可愛,他不自覺放輕語調改口:「是我失言了,他選了你嘛,不傻,極有眼光。是哥哥我錯了。」那語氣跟哄孩子沒兩樣,哄完他左右張望,疑問:「我那蒼鷹呢?你的灰兔呢?」
黎睦月有所感應來到廚房外的小院子里,蒼鷹把體型變大了一些,鳥背上馱著灰兔在地上跑跑跳跳,一隻蒼鷹做出這種事可說是威嚴盡失,滑稽得很。
雨懷栞面無表情盯著自己的鷹,那傢伙醜態百出,可說是丟盡他的臉,但魂核展現的是主人的意志,還有內心深處的渴望,所以他一時不知該講什麼才好。
元飛昴看懂情況,但他選擇裝傻。
黎睦月皺眉,納悶問:「哥哥的蒼鷹是……在逗灰兔?」
「是……」雨懷栞發出了像是將死之人那樣的低弱氣音。
黎睦月尷尬得抽了下嘴角,轉移話題問:「阿昴的魂核在識界里曾經變成其他樣子,變成一隻白狐,這是正常的么?」
雨懷栞微訝:「有這種事?我也不清楚,以前沒聽過有人的魂核是龍,或許這類的魂核有其特殊性也不一定。不管怎樣,你們還是盡量低調吧,回去練習把信香收歛好。」
黎睦月和元飛昴齊聲答應,黎睦月忽然興起提問:「不過,難得沒見到風學長在這裡啊。」
「他又不住這裡。」雨懷栞回話的語氣有點不悅,他也不想再看到蒼鷹丟臉,下了逐客令說:「我只是受點輕傷,根本不要緊,你們不必緊張。元飛昴,你要好好待阿月,不要辜負他。」
元飛昴點頭:「我會一直對他好。」
黎睦月害羞得笑了聲,拉著元飛昴和雨懷栞道別:「我們不打擾了,明天上課見。」
雨懷栞擺手:「不送了。」
雨懷栞嘴上說不送,過了一會兒卻又走去門口望著表弟他們的一雙背影,本來覺得沒什麼,但是想起表弟剛才提起風朝緣,忽然又有點寂寞。他嘴上不想承認,心中卻清楚自己為何鬱悶,風朝緣以往天天都要來找他見一面,就算不來也會找人捎信傳話,但自從上次跑掉就沒再來,白虎也不出現了。
「連白虎都不來,難道是要我親自去找他?」雨懷栞無奈嘆氣,回屋換了件衣裳才出門去風朝緣住處。這一去才發現風朝緣不僅不在住處,而且整間屋子都空了,他去問了其他先生都說不清楚,只知道風朝緣離開天川樓了。
雨懷栞茫然坐在廣場附近的花棚底下,不敢相信天天都要纏著他的傢伙說走就走,一聲招呼都不打,他越想越惱火。這時傅樓主在路上喊住他,他起身行禮問:「樓主有事?」
傅奕芳親切微笑說:「是啊,正在找你呢。風朝緣讓我帶話給你,要你好好養傷,好好吃飯睡覺,這是他給你的信,你看了就知道。不過我還是先幫他說了吧,鄰國忽然要攻打松塔族,神裕國暫時沒有名義派兵,但私下還是會遣星軍去幫忙,風朝緣是一等星的星軍,能力不凡,所以也……」
雨懷栞眼神一厲:「他被選中了?」
傅奕芳說:「他是自願去的。我勸過他不必著急,但他說自己正是巔峰期,應該多建立軍功,以他的家世背景,也不知他著急什麼。你們師徒向來感情要好,但他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和你說一聲,你不必太擔心,他很機伶,又有本事,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雨懷栞腦海閃過風朝緣天天在他面前嘻皮笑臉的樣子,還有各種撒嬌賴皮的嘴臉,離開前卻一聲不吭的,心中惱火不已,聽到傅樓主安慰反而異常平靜:「我不擔心,他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由他去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