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雲這孩子一向在外學藝,身懷武功,幾個月前聽聞家中遭難,這才辭師歸鄉,回到村裡。
他自一落生便與念慈訂有婚姻之約,雖說兩個孩子素未謀面,但老夫既同江家交情篤厚,料想他絕不致如此決絕,居然捨得拋下念慈,去做甚麼和尚! 唉,這才真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村子里眾說紛紜,有的道玉佛寺的和尚是妖魔鬼怪,會使妖法,也有的說他們居心不良,專捉青壯男子出家為僧,卻又不知是何緣故。
但總而言之,自那以後,再也無人敢去冒險求救了。
李逍遙等人聽他說罷,不由得相與嗟異,均覺此事蹊蹺無比。
趙靈兒道:逍遙哥,林姐姐,如今我的病早已痊癒,我們三人就去那玉佛寺一趟,見一見這位智修大師,你們說好不好?李逍遙和林月如對望了一眼,一齊拍手稱好。
林月如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順便問問姓江的小子,念慈妹妹哪一點對他不住?他放著韓家的現成姑爺不肯做,卻跑去做甚麼鬼和尚?韓念慈面上暈紅,低頭不語。
韓醫仙急得連連擺手,道:這可萬萬使不得。
老夫先前之所以未敢輕言此事,怕的便是你們俠義心腸,貿然前去犯險。
月如姑娘,你雖然武藝高強,但此去玉佛寺路途不近,屍妖又日益猖獗,沿路實是兇險無比,這……這件事老夫無論如何也不能贊成。
李逍遙道:韓老伯,你老人家這話可就太過見外了。
你救了靈兒性命,小侄正不知如何報答,區區一樁跑腿送信的小事,又算得了甚麼?我們三個有武藝在身,那濕妖、干妖也不放在心上,怕的只是人家逼我們做和尚。
月如和靈兒乃是女人,又生得這般如花似玉,寺里的和尚就算起了凡心,想要還俗,也不會動那逼她們出家的念頭。
講到小侄我,你老人家請放一百二十個心,要我剃了光頭做和尚……嘿嘿,那是一輩子也休想。
林月如撇了撇嘴,向他斜目而睇,介面道:我老人家先放二百四十個心給你,天下若有哪間寺廟敢留你做和尚,那才真正活見鬼了。
眾人齊聲大笑。
韓醫仙聽出李逍遙語中雖有戲謔之意,但飽含忱忱之誠,不禁大為感激,加之三人又都去意甚堅,也就不再多勸。
次日一早,三人收拾好行囊,動身出發。
那玉佛寺建在西面大山之中,相去白河村五十餘里,一路上白楊綠草,黃土青山,景色很有些看頭。
三人留心提防,中途並未遇到屍妖,傍晚時分便已到得山下。
循著山徑上行不遠,忽見道旁井沿上站著一人。
那人光頭緇衣,腳邊放著兩隻木桶,是個外出打水的和尚。
三人走到近前,見這和尚二十多歲年紀,光頭新剃,露著青森森的頭皮,其上點了數點香疤,很是顯眼。
李逍遙心道:這人看樣子新近才做的和尚,莫非便是白河村的哪個倒霉蛋?笑嘻嘻地作了個揖,道:大師傅請了。
敢問你可是玉佛寺里的高僧么?一語說畢,只見那和尚看也不向他看上一眼,轉過身去,扯動井繩,慢慢將水桶提上井口。
接著轉回身來,將滿滿一桶水都傾入木桶之中,又將空桶重行吊落井底。
他這一番動作做得嫻熟至極,似乎打水一事已干過幾千、幾萬遍,絕難再出分毫差錯。
但舉動之間又毫無生氣,若非頸間喉結不時微微滑動,李逍遙幾乎以為眼前之人是個木頭做的傀儡。
李逍遙心道:這和尚耳朵不中用,原來是個聾子。
向前湊了湊,大聲又問:大和尚,去玉佛寺可是走這條路么?這一次他有意提高了聲音,怎知那和尚仍是充耳不聞,雙眼緊盯手中的井繩,慢吞吞地將兩隻木桶打滿,又慢吞吞地掛好扁擔,擔上肩頭,若無其事地轉身便行。
三人瞪眼在一旁看著,均覺十分不可思議。
李逍遙分明見他目光從自己面上緩緩掃過,神色間卻如一無所睹,不禁呆了一呆,心道:這賊禿如是聾子,聽不見我的問話倒也罷了,怎麼老大的三個活人站在這裡,你也看不到么?莫非他寺里的和尚都死得絕了?卻教一個又聾又瞎的傢伙跑來擔水。
林月如扯扯他衣袖,快步而前,說道:咱們快些跟上,看他將水擔去哪裡。
那和尚擔了兩大桶水,步履遲緩,三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面,不多時便見前方山坳里隱隱露出飛檐一角。
轉過山口,再行不遠,來到一座寺院門前。
只見那寺院圍牆高起,大門洞開,牌匾上寫著斗大的金字:玉佛禪寺,氣勢甚是恢弘雄偉。
那和尚擔著水走到寺門之前,毫不停留,大步進寺去了。
李逍遙笑道:天色不早,我看這賊禿定是寺中擔水、燒火的僧廚,趕著回來做飯。
我們快些進去,興許還能混上一頓晚齋。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正待說話,忽見一名小和尚匆匆走出大門,往四下張了一張,看到三人立在不遠處,有些害怕似地停住了腳。
三人走過去道:小師傅,我們三個遠道而來,有事求見本寺的住持,煩勞你幫忙通稟一聲。
那小和尚面色蒼白,一言不發地行了個禮,轉身進寺去了。
林月如心下有氣,哼了一聲,道:這小和尚好生無禮。
李逍遙笑道:我看未必。
你想一想,出家人原本四大皆空,這小和尚猛地見了你們兩位閉月羞花的大美人,自然以為是天仙下凡,那還有不嚇得屁滾尿流、大叫投降的道理?林月如皺眉道:呸,呸,呸,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說來說去,沒一句好話。
李逍遙道:是,是。
我瞧你林大小姐這張嘴巴生得挺美,何不吐幾顆象牙出來,給咱們開開眼界?等了片刻,只見那小和尚走出門來,照舊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垂著手道:施主,住持師兄有要事在身,不便見客。
三位請回罷。
三人見這小和尚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居然輩分甚高,忝為一寺住持的師弟,都不禁肅然起敬。
但是聽他所言,心下又都有些詫異:和尚們整日里青燈古佛,鍾罄鐃鈸,張開嘴巴吃飯,閉上眼睛瞌睡,怎會有甚麼要事在身了? 李逍遙尋思:老和尚多半是嫌麻煩,不願見客,胡亂編造個理由出來,叫這小和尚推搪我們。
這小和尚看著還老實,不大像會說謊的樣子,我且試他一試。
笑道:不知你這位小師傅法名如何稱呼?你瞧,我們三個都是好人,是遠來還願的檀越,走了幾十里山路,身上帶的銀子又重,不如你請我們進寺里坐一坐,胡亂髮放了銀子,回去也好省些力氣。
那小和尚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下不信,道:小僧名叫智澤。
施主好意心領,不過本寺與別處不同,這個……從,從來不受四方布施。
林月如冷眼旁觀,見這智澤神情古怪,講話又一味推三阻四,很有些不盡不實,忍不住喝道:甚麼布施不布施?小和尚,你進去再說!就說有三個惡人打上門來,想要放火燒寺,看他見我們不見?智澤嚇了一跳,連聲道:是,是。
又慌慌張張進寺去了。
三人在寺門外等了許久,卻不見智澤出來。
林月如無意間瞥見趙靈兒神色怔忡,似有所思,問道:靈兒妹子不舒服么?趙靈兒道:沒甚麼,我還好,只是……心裏面總有種不祥之感。
林姐姐,這地方不大對勁啊。
李逍遙忙問:怎樣?你可是看到有甚麼妖氣?趙靈兒只覺一陣心煩意亂,卻也說不出哪裡不對,搖了搖頭,並不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