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鬼在黑暗之中面面相覷,誰也不再說話。
過了半晌,李逍遙懼心漸去,伸手去摸懷裡的火摺子,想要打亮察看。
不料摸到自己光光的肌膚,這才想起外衣已丟在石廳那邊。
他見那女鬼並無動靜,突然想起:是了,如今我也是鬼了!他媽的,大家都是鬼,你這傢伙最多比老子早死幾日,老子為何怕你? 想到自己也已做鬼,從此再不必怕死怕活,膽氣不禁為之一壯。
可是話雖如此,對方這個鬼的底細尚未摸清,倒也不便貿然伸手觸碰對方,以免吃虧上當。
正思索間,只聽對面一陣響動,那女鬼站起身來,似有去意。
李逍遙生怕她這一走,身邊再沒旁的鬼可以打問,急忙叫道:等一等。
伸手去捉她手臂。
不想這一下卻抓了個空,耳聽得細碎的聲響越來越弱,那女鬼竟自去了。
李逍遙一躍而起,叫道:喂,我教你等一等。
兩臂大張,身形向前撲去。
洞中一片黑暗,舉目如漆,衝出不遠便碰到堅硬的山岩。
他屏住呼吸,向身前身後虛抓幾把,依然毫無發現,當下順著岩壁慢慢摸去。
從右至左轉了一圈,既未碰到任何東西,也再沒聽到絲毫響動,那女鬼竟似突然之間消失了一般。
這一圈摸將下來,發覺周圍都是光禿禿的石壁,所處乃是一間小小的石室,並無洞穴與外面相連。
石壁上濕漉漉地,滑不留手,也絕無攀緣而上的可能,難道那女鬼竟化作了一道輕煙,乘風而出? 李逍遙又驚又怕,伸手掐了掐大腿,痛得幾乎叫出聲來。
這不是做夢,自己似乎也還未死,那傢伙絕非女鬼,而是地地道道的女人。
但這一來不免更加胡塗:林月如呢?她去了哪裡?自己若還活著,蛇毒又是為誰所解?是剛才的女人么? 她若救了自己,為何又不肯開口講話?心中一時疑惑,一時驚懼,扶著石壁慢慢坐倒。
豎著耳朵靜聽良久,居然聽不到半點聲響,連蟲鳴、蟻行之聲也無。
李逍遙只覺這片刻所歷之奇,當真平生僅有。
若說是夢,似乎又太過真實,況且石室中尚留有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這總不會有假。
過了一會兒又想:林月如這丫頭不知去了哪裡?是給蛇妖捉住了?還是同自己一般,困在哪處洞窟?靈兒呢?她是不是還活著?適才那古怪女子掌心冰冷,全沒半分暖意,那……那到底是不是鬼了?她突然消失不見,不曉得還會不會回來?大山深處,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所在,想到居然活見了鬼,不由得周身大起寒意。
胡思亂想了許久,依舊毫無頭緒。
石室中既潮且熱,極不舒服,李逍遙背心貼地,不知不覺眼皮發沉,昏昏睡去。
他又累又餓,疲倦已極,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只覺身畔掠起一陣微風,登時驚醒過來。
接著只聽嗒的一聲輕響,有人躍落地面。
李逍遙疾躍而起,迷迷糊糊伸手抓出,只覺觸手溫暖綿軟,抓中了女子胸前的要害。
他出其不意,自己先嚇了一跳,趕忙放開手,連聲道:啊喲,對不住,對不住。
這一來卻也有三分歡喜:這人確鑿是個女子,並非甚麼女鬼。
那女子仍是一言不發,甚至叫也未叫一聲,彷彿甚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這樣靜了片刻,李逍遙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女人是個啞巴!手上殘留著一抓之後異樣的感覺,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絲綺念。
突然之間香氣大盛,那女子跨前半步,竟然張臂將他抱住。
李逍遙大吃一驚,本能地將她推開,叫道:你……你……你幹甚麼?心頭突突亂跳,疑雲頓起:這女人到底是誰?蛇窟里怎會有這般香艷的人物?難道是林月如那臭丫頭?她……她對老子賊心不死,改用旁的香粉掩飾,卻來趁黑向我投懷送抱?他同趙靈兒成親日久,早將她的身形體態瞭然於胸,一抱之下,發覺此人絕非趙靈兒,卻與林月如高挑的身材相若。
那女子仍不做聲。
李逍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不料卻摸了一個空。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明明未聽到任何聲響,這女人怎的又忽然不見?難道她當真會使妖法不成?李逍遙驚訝之中夾雜了幾分恐懼,忍不住張口大叫:喂,你……你他媽到底是誰?快給老子出來……剛叫得一聲,腰間一緊,兩條柔軟香馥的手臂纏繞上來。
原來那女子不知何時竟已轉到他身後。
李逍遙渾身一顫,只覺她臉頰火燙,的的確確是人非鬼,伸手碰觸她指尖,卻不似昏迷之中那般冰冷。
當下拉脫她手臂,轉過身來,捧著臉頰細細摸索了一遍,見她下頜尖削,果然不是林月如。
他心中更為驚訝:這啞巴女人我並不認得,她為何要主動投懷送抱?難道有甚麼陰謀詭計?忽聞那女子格的一聲輕笑,也去伸手摸他臉頰。
李逍遙側頭避讓,只覺她雙手遊動而下,自頸至胸,游過小腹,一把抓住兩腿之間的命根。
李逍遙又驚又喜,大張了嘴,卻發不出聲,愣了一愣,一把將她抱住。
那女子笑聲不停,張口向他唇上吻去…… 這一番銷魂滋味,當真難以言表。
李逍遙在地下懶懶地躺了半晌,這才起身穿衣,回想片刻前的一幕,宛在醉夢之中。
正苦於對方不能開口講話,無法探問情由,那女子卻突然伸手扯扯他耳朵。
李逍遙問道:怎麼?那女子似是久居於此,在黑暗中也不覺有甚麼不便,拉起李逍遙的手,向頭頂上方摸去。
李逍遙正覺莫名其妙,手指驀地觸到一物,卻是一條繩索。
那繩索懸在頭頂三尺之處,方才他只顧向四周探察,是以竟未發覺。
李逍遙大喜,心道:原來如此。
她不是水鬼,那就好辦。
知她想要救自己脫困,當即牢牢握住繩頭,兩手交替,攀緣而上。
爬了數尺,只覺繩索輕輕晃動,那女子也跟著爬上。
這石室不高,約莫兩丈便已到頂,只是距離洞口尚遠,四下仍漆黑一片。
那女子拉著李逍遙走了一頓飯的工夫,前面隱隱有亮光透出。
李逍遙喜得歡聲大叫,腳下加力,快步疾行,終於來到光明所在,卻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竟已回至先前遇險的那間石室,兩具骸骨仍舊靠牆而卧,地上丟著自己的長劍。
那九頭蛇身中一劍,死在室中,對面洞口已被塌下的石塊牢牢封死。
李逍遙不知林月如斗殺九頭蛇之事,見它死相獰惡,不由得暗暗心驚。
待看清它腹中插劍,不由得咦的一聲,搶上幾步,取過長劍,驚道:這……這是林月如的劍,她……她……眼見室中狼籍,顯是經過一場劇斗,而林月如一向將寶劍視同性命,既然遺失在此,那多半已是遭了不測。
他又悲又怒,呆立半晌,突然揮劍向蛇屍斬落。
幾劍下去,那九頭蛇龐大的身軀已被斬作數段,李逍遙渾身浴血,兀自不肯停手。
那女子上前拉住他手臂,緩緩搖首。
李逍遙見她二十多歲年紀,翠衿紫衫,頭挽雙髻,生得容色頗艷,不由微微一怔,狠狠在蛇屍上踢了一腳,道:這混蛋害死了我的同伴,我……我殺它幾下出氣,你攔我幹麼?那女子盈盈一笑,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李逍遙見她笑時雙眼含春,紅唇微張,媚冶之態極是動人,不禁想起片刻前的歡好之狀,心中一顫。
定了定神,說道:你救我性命,又助我逃出那山洞,這可要多謝你啦。
你叫甚麼名字?那女子兩隻大眼一閃一閃,望著他不語。
李逍遙一拍腦袋,道:是了,我忘記了,你不能說話。
嗯,你穿了件紫衣,我就叫你阿紫。
這名字挺不錯罷?你喜不喜歡?那女子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否聽懂。
李逍遙心道:這小妞生得又甜又騷,只可惜是個啞巴。
停了一會兒,又道:阿紫,你是給蛇妖捉來的,對不對?你在這裡躲了不少日子,曉不曉得那蛇妖住在哪裡?阿紫眼珠一轉,點點頭,向來時的洞口一指。
李逍遙喜道:啊,你果然曉得!你……你等一等。
俯身拾起自己的長劍,同越女劍一併收好,想了一想,又將兩屍所遺兵刃取了,對阿紫道:走罷。
阿紫指指洞口,站在原地不動。
李逍遙奇道:怎麼啦?阿紫向前方連連努嘴,仍不肯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