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摔開掃把,幾步搶出門去。
只見朝霞淡淡,樹影幢幢,四下里靜悄悄的,偶有孩童玩耍嬉戲之聲,零零落落地隨風送到,那道人卻好似神龍一現,便鴻飛冥冥,哪裡有一絲跡兆可尋?瞧瞧手裡,那布袋袋口系以黃絨線繩,收得甚緊。
兩三下拆開來,內有一枚黃紙道符,以及黑米七粒、燈草三根。
那道符摺成八卦形狀,上有硃砂畫得幾筆似字非字的圖形,不知有何用途。
翻來覆去瞧了半晌,也未瞧出什麼門道,忽聽李大娘扯著嗓子喚自己,這才醒悟,好好的一壺桂花酒,已給那道人喝個精光,卻換得這麼個古怪的道符。
當下忙不迭應了一聲,心下甚是懊惱:“那酒鬼胖甲魚黃四沒喝我的酒,將來算錢的時候自然不肯認。
這酒是給那邋遢道人喝了的,酒錢一字沒提,只說拿幾百條人命來報答,擺明了也是打算賴帳。
他媽的!說來說去,這筆糊塗爛帳卻不是著落到老子頭上了?” 李大娘忙著刷鍋洗灶,聽見腳步聲響,頭也不回地道:“送個飯也這般磨磨蹭蹭!快去魚市買些蝦來。
”打腰裡數出一串錢,丟在桌上,伸指向李逍遙額頭一戳,喝道:“記著要新鮮的才買,別拿死的臭的糊弄老娘!”李逍遙見她不問酒的事,如蒙大赦,戰戰兢兢收了錢,往外便走。
出門向東不遠,只見一排三間草房,便是林木匠家。
這時朝陽初升,院門兀自緊閉,李逍遙向內張了張,院子里靜悄悄的,打掃得一塵不染,草屋也是門窗緊閉,似是沒人。
當下叫了幾聲,無人應答,只得轉身離開。
向南兜個圈子,便見好大的一片空場,是村頭打曬作物之所。
曬場西首立著個歪歪扭扭的戲台,乃四時祭賽所用。
此刻非年非節,六穀未熟,自然無人扮戲,只有四、五個小兒,繞著檯子追來追去玩耍。
李逍遙在村裡大名鼎鼎,便是三歲小童也都識得。
眾小兒見他遠遠走來,一陣鬨笑,紛紛拍手唱道:“小李子、志氣高,想學劍仙登雲霄。
日上三竿不覺醒,天天夢裡樂陶陶……”這童謠不知何方高人大作,意境雖嫌低淺,詞句倒也朗朗上口,頗合音韻。
李逍遙氣得叫道:“你們幾個小鬼,站住了!誰教你們編了這曲兒來罵老子?”便待追將過去,施以薄懲。
眾兒見他來捉,嘻嘻哈哈,一哄而逃。
這時內中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說道:“逍遙哥志氣高,那有什麼不對的?你們不要跟逍遙哥胡鬧。
” 眾兒都道:“日頭老高啦,還在做夢,倒是日頭高呢,還是志氣高呢?” 又有一個小孩尖聲道:“俺一早便聽見李大娘罵他,說他是個懶鬼……嘻嘻,只怕將來沒人肯嫁給他。
”眾兒又是一陣鬨笑。
李逍遙聽罷,也忍不住笑了一回,趕開眾兒,向適才替他說話的孩子道:“小虎子,你曉得林師傅去哪了?” 那小孩兒王小虎搖搖頭道:“不曉得,這些天都沒見他。
”拉著他衣角連搖數下,道:“逍遙哥,你不是答應帶我上山捉鳥么?咱們這就走,好不好?” 李逍遙心道:“師父好幾日不見人影?這可有點稀奇。
別是出了什麼事罷?”聽他問起捉鳥的事,搔搔頭道:“我今兒當真沒空。
大娘教我替她買東西,這就到魚市瞧瞧去。
這個,這個……咱們下回再去,成不成?” 王小虎撅起嘴道:“你……你總說下回、下回,總也不見你去。
這回我卻不依。
” 李逍遙道:“這孩子,又不是成心哄你!你也瞧見了,我當真是脫不開身。
下次得了空,一準帶你去,行罷?” 王小虎又纏了半晌,見他果然不似說謊,這才勉強依了。
李逍遙走出幾步,忽地想起一事,轉身叫住王小虎。
王小虎喜道:“逍遙哥,是不是不用去啦?那咱們就上山去!” 李逍遙笑道:“呸,誰說的?你現下若是沒事,去趟家裡跟大娘傳句話,就說這當兒魚市上怕沒新鮮貨了,我去碼頭上轉轉,沒準兒遲些回去。
” 王小虎大為失望,撅著嘴點點頭。
李逍遙站了片刻,見王小虎去得遠了,這才直奔丁家菜地。
丁老漢正同丁秀蘭忙著間苗,一頭的大汗,遠遠見了他,便一皺眉,轉過身去。
李逍遙一撇嘴,心道:“老子不是瞧著香蘭面子,才會希罕搭理你這糟老頭子!” 丁秀蘭仰頭瞧見李逍遙,停住了手,拄著菜鋤抹一把汗,咯咯笑道:“啊喲,爹,你瞧,小李子來啦。
嘻嘻,他看咱們辛苦,來幫你老人家做活啦。
” 丁老漢鼻子里哼得兩聲,遠遠走開。
李逍遙笑罵道:“這妮子,這般沒大沒小,逍遙哥也不叫一聲!”見丁老漢背過了身子,忙沖丁秀蘭一陣努嘴擠眼,大做手勢。
丁秀蘭故作不解之狀,大張了口,一臉的茫然。
李逍遙等了片刻,方知她在戲耍自己,氣得揮揮拳頭,也將雙眼鼓起。
丁秀蘭嚇得吐吐舌頭,微微一笑,向自家方向一指。
李逍遙大喜,望望丁老漢背影,再向丁家一比,眉毛一挑,意思說:“這老頭子一時不得回去么?”丁秀蘭擠眉弄眼,連連點頭。
李逍遙邁步一陣急行,老遠便見一株大梨樹,葉盛枝繁,童童如蓋,遮住了丁家半間院子。
他熟門熟路,徑直繞至後院。
說起他到丁家來,十回有九回騎牆頭,大門都記不清朝哪邊開,牆頭的高下倒了如指掌,也算是一奇。
外牆上幾個巴掌大的淺坑,乃是蹬踩的次數多了,踏出來的腳窩,當下老實不客氣地一腳踏上,探頭向院內張去。
丁家後院乃是個果菜園子,這時果菜未曾結實,開著幾處小花,紅紅白白,煞是好看。
李逍遙胸口剛挨上牆沿,頭還未及探出,便聽院子里有一個女聲在嚶嚶地講話,正是丁香蘭。
她聲音微細,聽來斷斷續續,似是語中帶氣,不時還夾雜著一個男子低沉的嗡嗡聲。
李逍遙一驚,當即伏住不動,心道:“他媽的,哪個混帳王八蛋敢來調戲老子的娘們?莫非這夢裡綠帽兒……果然是有兆頭的?”凝神傾聽。
只聽那男子笑嘻嘻地道:“……你不肯講給我聽,我便待在這不走。
嘻嘻,咱們瞧瞧誰急?”聲音入耳,十分熟悉,卻是村南頭的農戶來福。
那來福不到四十歲年紀,身軀肥胖,臉上生了幾莖又細又黃的鬍子,講話粗聲粗氣,卻又膽小如鼠,李逍遙一向不大瞧得起的。
這時聽見是他,不由氣往上沖,心道:“老子便在這兒聽著,瞧你有什麼要緊事!倘若不中聽,老子一腳踢爛你的肥屁股!”悄悄探出頭去。
只見丁香蘭臉上漲紅,吭哧了半晌,卻說不出話。
來福一副肥大的皮囊戳在她身旁,一臉的壞笑,等了片刻,見她不答,湊過去乾咳幾聲,說道:“怎麼,做都做得,還不能說么?”語聲既澀且啞,有如驢鳴。
李逍遙見這傢伙居然敢如此放肆,一句話問得也是流里流氣,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跳下去揪住他飽打一頓。
轉念一想,又暫且忍住。
丁香蘭氣呼呼地道:“你不是都問過啦,又……又要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