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一問一答,尺八和巫女的合唱婉轉多情,纏綿得催人淚下。
燈下少年的身姿風流瀟洒,那掩了半面的容顏溫柔多情。
那眉,那眼,那姿態,在禤景宸的眼中像極了一個人。那熟悉的,響徹九州的御龍之音,在這一刻死死地勾住了她的心神。
這世間,真的有東皇的化身嗎?
若楚國的君主都是東皇,那今夜那位至高無上的神靈會不會朝凡塵回眸,看她一眼呢?
似有所感一般,台上單手持著尺八的少年握著巫女盈盈的腰肢,朝旁邊的畫舫看了一眼。那流轉著光華的眼眸,那畫著胭脂的眼角,那持著尺八的素手,那風流俊俏的姿態,於剎那間勾住了禤景宸所有的視線。
隔著遙遠的距離,禤景宸彷彿看到少年笑了一下。
“梓潼。”
只是一笑,便好似讓她跨過了無限光陰,跨過了涼水河岸,跨過了熊熊燃燒的烈火,被鍾離朔攬在了懷裡。
我的,陛下。
她輕聲回應著,隨著台上東皇的舞步仿若她懷中的巫女一般,陷入了不願清醒地幻境里。
禤景宸知道自己大概陷入了司命們為百姓營造的夢境里,可只是這片刻,她卻有些不願意清醒。
那個吹奏著尺八的俊美少年,讓她覺得熟悉,熟悉到可以當成是她想要追隨一生的殿下。哪怕是短短地一個夢,只要能再見到那個人,那就沉湎吧。
她實在是太想念鍾離朔了。
這想念無人可說,卻深邃到四肢百骸。
第25章
台上點著的花燈盡數綻放,彷彿神國的大門敞開,隨著逐漸高亢嘹亮的尺八,少年環抱著她的巫女,乘著司命們的彩綾奔向了夜空。年輕俊美的東皇垂眸,仿若掛在她手臂上的巫女伸展著柳條般柔軟的腰肢抬手,輕撫著東皇的臉頰。她們駕馭著羽衣,一起飛向了神國。
夜燈逐漸熄滅,一如神國關上了大門,最後留在世人眼睛里的,便是東皇擁著自己的巫女奔向了永恆不變的國度。隨著編鐘的一聲輕擊,整個世界驟然暗了下來。台下的眾人望著黑掉的檯子,不約而同地鼓起雙手,潮水一般的掌聲如山嶽般撲向了台上。
畫舫上的禤景宸聽著湧進耳中瘋狂的掌聲,如夢初醒般抬起了手,輕輕地拍了幾下。
“陛下,也覺得這曲《東皇》演繹得十分美嗎?”潮水般的掌聲逝去,不知何時出現在畫舫上的大司命站在禤景宸身後,望著逐漸亮起來的檯子,幽幽說道:“東皇身化三千,救世人於水火中。為巫女真情打動,打開神國大門將她迎來。多麼浪漫的故事,還極富人情味,這便是我太一信奉的主神了。”
“怎麼樣陛下,如今對我太一門有些興趣了嗎?可有讀讀我太一經書的心思了?”大司命青嵐望著自己東皇選擇的帝王,抓緊機會誘導道。
眼前的帝王雖然仍舊重用著監天司,可本身卻是個不怎麼信教的人。在此之前,楚國的每一個帝王,或多或少都信奉太一門,更有甚者曾以帝王之身入道。
在東皇信徒遍布的國度,身為帝王的禤景宸不熱衷於祭祀這樣的事情令某些人曾不安過。即便她沒有明確的旨意表明自己對太一門的不上心,可女皇登基三年以來從未主持過東皇祭這樣的盛事,便足夠令太一門覺得微妙了。
也因此,擔憂女皇對國教態度不夠慎重的太一門人,一有機會便央求大司命青嵐給女皇普及太一教的知識,爭取早日令女皇入教。
青嵐對於女皇信不信奉東皇這件事很無所謂,就好像女皇明知道祭祀也得不到昭帝回應一樣每年仍舊例行上香,青嵐見到女皇也就會隨口一提入教的事情。
“大司命怎麼在此地,至於太一經書,上弘文館的時候不都是早就念了。”禤景宸扭頭,看向明明一大把年紀仍舊年輕的大司命,溫聲說道:“今夜少司命的演繹……”
大司命搖搖頭,說道:“陛下可莫要提我那淘氣的孩子了,這曲東皇可不是她能表演出來的。她只演繹了雲中君,便溜之大吉了。這東皇,還是我找了一位有緣人來扮演的。”
“哦?那少年是?”
“不是少年,是個姑娘。當年昭帝曾以見鹿公子之名在東皇祭上演奏了一曲《東皇踏元宵》,曲子是用尺八重譜的。這首尺八曲譜傳遍了九州,也幸好如此,今夜才能遇到一個會這曲尺八譜的姑娘。”大司命說完了這句,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也虧得我神機妙算,不然我徒兒今夜溜之大吉,這曲東皇演不出來我監天司就要丟個大臉了。”
“是,大司命神機妙算,力挽狂瀾。”禤景宸淡淡地應了一句,心裡卻將那句昭帝以見鹿公子之名記在了心裡。
她自然知道這一曲,她還知道見鹿公子流傳於世的所有尺八譜曲。
她知道,卻沒有盡數聽過。可後來聽別人演奏的,卻遠遠比不上殿下的好。
禤景宸一共聽過鍾離朔吹奏七次尺八,第一次是在離開雲州的那個夜晚,鍾離朔吹奏了一首《林深見鹿》,第二次是在魚龍台上的《見月》。之後的五次,都是每年在春光燦爛,櫻花綻放到極致的一天,鍾離朔站在樹下吹奏的一首至今沒有名字的曲子。
曲聲幽幽,輕快中帶著淺淺的思念,仿若孩子在與母親撒嬌的低語,溫暖之中又些哀傷。
只有在這一日,禤景宸才能聽到那個看起來堅強樂觀的人,心中不能傾訴的哀傷。
某一日在聽到樂師吹奏鍾離朔的曲子時,禤景宸才明白那個人真的不在了。想念卻不能再見的悲傷洶湧而來,令她止住了樂師的尺八,不讓自己睹物思人。
可今日,看到這場美到極致的東皇曲,她不禁在想那場她從未目睹過的東皇祭是否也精彩成這樣。這麼精彩的畫面,不能傳承於世,她有些替鍾離朔可惜。
即使鍾離朔不在了,她的曲子流傳於世也不妨是一件好事。禤景宸想了想,覺得自己當初因為心中難過隨意說的一句:“尺八乃亡國之音。”實在是太輕率了些,不想讓人吹奏鍾離朔的曲子也太自私了些。
她沉思了一番,看著眼前的大司命輕聲問道:“那姑娘既然幫了監天司這麼一個大忙,又如此精通樂器,朕倒是有些惜才了。不知大司命可問過那孩子是何人,明日給朕遞個摺子,也好讓朕嘉獎她一番。”
若是深愛尺八之人,禤景宸想那便將殿下的譜子傳與她也未嘗不可。
這樣也算,為殿下找個傳人了。
聽完女皇陛下這句話的大司命感覺有些微妙,她望著眼前中正肅然的女皇,微微一笑:“陛下難道就沒將人認出來嗎?竟然一點都不覺得熟悉?”
方才她分明誘著女皇入境了,怎地陷入幻境之後還不覺得小公子熟悉,就不曾半分將她當做是昭帝嗎?
青嵐本來就不指望女皇能相信又回魂重生一事,最起碼能讓她在所剩無多的時間裡能幫小公主在女皇心裡種下相認的種子吧。
思及此,青嵐不禁在想,太一門的傳教太不到位了,怎麼眼前這位女皇一點奢求已死之人活過來的念頭都沒有。
禤景宸心中當然有過這樣的奢望,正因為知道這是奢望,所以心中對鍾離朔的離去越加的清晰。
在她的心裡,鍾離朔已經煙消雲散三年多了,再相似的人都只會令她想到鍾離朔,而不會錯認為她。
一如,禤景宸日日見著樂正潁那張肖似鍾離朔的臉,卻仍舊能清晰區分一樣。
她不能區分的那一刻,只有方才在台上見到那個少年時。
但她知道,那是司命們的蠱惑,那是近日累積的思念已厚重得令她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