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這般覺得過。”鍾離朔笑笑,坦然回復。
“我可是還記得的。”青嵐輕咳一聲,裝得一臉大義凜然,說道:“‘監天司測農時定節慶,但能斷得了人一生嗎?說什麼天下之主,如今的天下之主不是陛下您嗎?您好好的,太子妃怎麼可能做天下之主,再說了,還有我呢!單不說這個,便說太子妃要謀反,我是第一個不信。這太一門的人滿口胡說八道,忽悠起人來個個都是神棍,監天司也一個樣,陛下你也信這無稽之談嗎?’”
青嵐說的是當年鍾離朔在皇帝寢宮時說的話,她比鍾離朔大了足足三十歲,可卻一點沒有愛幼的意思。拿著鍾離朔護著太子妃大罵太一門的話,含笑道:“公子當日可是連妖道都罵出來了的。”不巧,青嵐也是太一道人,那天躺了個滿槍。
鍾離朔洒然一笑,言道:“我都記不得了,先生還記得嗎?”
“記得的。”青嵐笑道,說:“臣還是第一次見公子這般據理力爭,慷慨激昂,著實令人敬佩。”
“公子其實是一位……”
鍾離朔擺擺手,說道:“提這個幹什麼呢,其實我有好多事都記不太清了。能活著,已經很不錯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且過好當下便是。”鍾離朔舉起杯子,朝青嵐敬了一杯,說道:“今日得見先生,心中惶恐不安已然盡散。昭明,感激不盡。”
“公子果然一如既往地洒脫。”青嵐點點頭,言道,“我如今雖做不了什麼,公子若有需要,我盡可幫忙的。”
鍾離朔擺擺手,笑道:“不勞先生了,我如今過得很好,不知比往日快活多少,只是……”
“公子放心不下陛下?結髮夫妻,人之常情,若是有心,再續姻緣也不難。”青嵐心想,這兩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無論生還是死,都會在一處,難得的鴛鴦蝴蝶命。
似被青嵐說中了心事,鍾離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心翼翼地問:“方才是她?”
青嵐點點頭,說道:“陛下是來太一觀上香的,今日是昭帝的冥辰。”
鍾離朔心中一緊,半是欣喜,半是憂傷,輕嘆一聲,道:“原來她還記得啊?”竟然還會記得她的壽辰,是不是代表皇后心裡有她?無論是怎樣的感情,知道自己被皇后惦記著鍾離朔還是十分開心的。
“公子不能與人說,何不妨找個機會與陛下說一下呢?”青嵐知道,那個一國之君,心裡是惦記著鍾離朔的。
可是鍾離朔卻搖搖頭,言道:“不能說。此事,也就先生能信,我這般身份,多說無益。”
她曾是君王,若是告知了皇后,讓皇后如何抉擇?就那人耿直的性子,必會給予她無關緊要的尊貴。可鍾離朔要的不是這個,她要的是快活的過一生,而這一生里,還包含了與皇后在一起。
她原以為自己無所求,卻不曾想,竟然有如此多的奢望。
青嵐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心裡卻想,總會有一個身份能讓她們去坦誠的。而這個身份,只有鍾離朔能合適。
她們監天司不參與政事已經太久了,這件事,插上一手勢在必行。至於陛下,但時候總會讓她心甘情願的下旨。
鍾離朔與青嵐對坐了一下午,因為雙方都不能將話說得太明白,兩人便像打啞謎一般說了許多。這一生都在致力於星盤測算的大司命,對鍾離朔的經歷很是好奇。
諸如醒來之後的身體變化,以及心得一類。或許是鍾離朔死前被大火淹沒,有好些事她都記得迷迷糊糊地,比如關於刺帝,再比如朝政的事。但是少年時期與皇后在一起的日子卻記得很清楚。
大司命便安慰她,重新開始,只過快樂的日子便是。大司命只以為鍾離朔將刺帝之死,以及那些恩怨都忘記了。卻不知道,她不是忘記了,而是放下了。
因為鍾離朔覺得,無論是功德還是罪孽,都隨著她身死消散。
如今她得人生恩,便要替樂正溯好好地過完一生。
她與樂正溯的一生,會是沒有苦難的一生。
人生就像東流水,奔流到海不復回。只能向東流去的一生,無論是波瀾壯闊,還是風平浪靜,都要好好活著。
兩人聊到了下午,待鍾離朔好好傾訴完,青嵐才起身,將她送了出去。鍾離朔本來想拒絕,但青嵐笑笑,言道:“樂正大人對你十分愛護,你這一中午不見,怕是在到處找你了,我跟著去,會讓你家人安心些。”而且,也能為監天司的行事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
“走吧,小公子。”
鍾離朔再無法拒絕,點點頭,便跟上了青嵐的腳步。果真,兩人幾步踏出不可知,便聽到梅林里到處都在呼喊著樂正溯名字。鍾離朔只覺得無奈,在青嵐充滿慈愛的眼神下,應了侍人的呼喚,而後被領到長姐面前。
樂正潁一見她便跑過來,望著她身上厚重的道袍,著急地問:“溯,有沒有傷到,你去哪裡了?”
鍾離朔只得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輕聲道:“長姐,我無礙。”
“小公子只是到我那處去做客了,樂正大人還請放心。”一旁的青嵐開口,這才引來了樂正潁的目光。
樂正潁扭頭看去,只見青嵐幾十年如一日的年輕面容,躬身行禮,“見過大司命。這次,舍弟多有麻煩大司命了。”
青嵐擺擺手,言道:“小公子十分有趣,能得她作伴,我心甚喜。”接著,青嵐沖著鍾離朔說道:“小公子既與家人碰面了,那在下便告辭了。小公子,他日有緣,再來一敘啊。”
鍾離朔點點頭,莞爾一笑。青嵐笑笑,便不顧他人,徑直負手離去。
樂正潁看著青嵐遠去,這才鬆了一口氣,扭頭看向鍾離朔,見她這幅天真爛漫的模樣,好氣又好笑,說道:“你怎麼跑到大司命大人那裡去了?”
鍾離朔故作詫異,言道:“青嵐先生便是那位大司命嗎?”
樂正潁點點頭,算是應承,說道:“可算是找到了,以後別跑那麼遠了,知道嗎?”
鍾離朔應了話,又聽樂正潁說道:“若還有下次,我可得去找監天司的人算算你跑哪裡去了,真是活潑過頭了你。”半分都不顧忌自己的身體。
第22章
樂正潁又仔細地問了一遍,鍾離朔便將她是如何誤入不可知,如何換了衣物,又如何遇到大司命挑著說了。中間省下遇到皇后的事情不提,就算是交代完了。
樂正潁見她沒事,放下心來,這才帶著人回家。
正月初八過後,官員們結束了休沐,又要上任了。源州城大街小巷的商鋪陸續地開門做起了買賣,年味也隨著越來越繁雜的事務沖得七七八八。
崔健乃是中州刺史,按理說初九他便應該啟程,回到中州處理公務。只今年乃是他母親的七十大壽,陛下開恩,允他在帝都留到元宵之後才啟程。也因此,在往年兵部給中州撥調武器的時候,崔健難得有空地來到源州城外重兵把守的武庫,看著兵部的官員給中州的參將清點裝備。
在前朝楚國,每一州都有著自己的武庫。自前朝多次叛亂后,今朝的陛下便將武器統一收攏,分在瀾州,寧州,源州三州保管。
也因此,掌管武庫的兵部一躍成為各部重中之重。
這一次給中州清點軍備的恰好是兵部侍郎樂正潁,她正忙碌著分配著軍備,見到崔健出現在森嚴空曠的武器庫中,笑著調侃:“怎麼刺史大人還親自來了,難不成還怕我兵部剋扣大人的軍備?”
崔健笑眯眯地打量著層層疊起的武器箱子,說道:“兵部還不至於剋扣我的軍備,我只怕大人以次充好了。”
樂正潁瞥了他一眼,朝著崔健說道:“中州年年太平,我倒是想拿次的給大人呢,可是戶部去年有錢,撥了一大批款子,陛下讓兵部底下的工廠打造了一批軍備送往瀾州。你中州撿了個大便宜,在其他州之前先申請了,陛下便將瀾州剩下的裝備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