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急急,將軍槍出如龍,君臣之間像是在交戰一般,令眾人看得酣暢淋漓。
最後一擊,鼓錘重重砸在了鼓面上,皇帝抬眸,喘息著,以狼一樣的眼睛望著身前的晚輩,見她槍指魚龍,面對著一眾喝彩的百官,神情凌厲又倔強。
這是個好孩子,皇帝想。
就因為是個好孩子,所以皇帝才放心。皇帝挪了一下目光,看到了不遠處滿目驚艷地女兒,難得的彎唇微笑。
她抬眸,喘息著,看著收了武器半跪在身前的女子,朝著魚龍閣上的眾臣言道:“禤大將軍文武雙全,英雄了得,果真是世間一等一俊傑。如此人物,也只有孤的太子能配了。”
她哈哈一笑,指著身前的女子說道:“來人啊,給大將軍上酒。”
她不顧百官驚訝,眸光定定地望著身前的女子,透著滄桑。
楚國早晚都要亡,如果命中注定是眼前這個人奪得江山,她為什麼不選一個更好的方式呢。
她答應過妹妹,也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那麼,就讓她為朔兒鋪好路,再平平安安走下此後的幾十年。
第88章 朔景 四
魚龍閣一宴后,太子妃的人選昭然若揭。
自雲州歸來,被皇帝下旨困在源州的禤景宸,已經隱約猜到了皇帝的意圖,因此對於皇帝在魚龍閣說的那番話並沒有什麼震動。
她已經知曉自己的歸宿,只一顆忠心朝明月,坦蕩地走下去。
可鍾離朔卻被皇帝的那番話驚到了,一連好幾日在朝堂上都極力避開禤景宸。
興許是魚龍閣那一曲,勾起了皇帝心底的溫情。整個桃花盛開的季節以來,皇帝都帶著鍾離朔在御書房處理政務。不知道是不是鍾離朔的錯覺,偶有與皇帝對視的時刻,她總能在那雙過於涼薄的雙眼裡看到一絲絲慈愛。
僅是少許的關懷,卻令鍾離朔覺得,如果皇帝一直這樣,或許大楚的劣根能被拔起來也說不定。或許,前路沒有那麼辛苦也說不定。
某一日晚間,鍾離朔陪著皇帝用了晚膳過後,母女二人就在朝暉殿看著今日還未看完的奏摺。朝暉殿的地龍燒得比去年還要高,只套著一件薄薄外袍的皇帝,在翻動著手裡一份奏章時,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了殿下裹著厚重玄袍的太子,沉吟了片刻,說道:“太子,看看這份奏摺。”
鍾離朔仰頭,稱了聲諾,起身來到皇帝案前,接過她方才看的奏章,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是兵部侍郎上的奏摺,說是年關已過,各州刺史與返京述職的官員皆已回到駐地。大將軍禤景宸鎮守瀾州邊境多年,如今卻在源州停駐半年,恐邊境不穩,望陛下能讓大將軍即可返回駐地鎮守邊關。
鍾離朔看完這份奏章,皺起了眉頭,“陛下,兵部侍郎言之有理,蠻族覬覦我大楚多年,現如今的蠻族大君又是野心勃勃的好事君王。此刻邊境,還需大將軍鎮守,不宜令她在源州過多逗留。”
皇帝仰頭,看向了身前稚嫩的太子,言道:“自雲州一戰後,天下無人不識大將軍。太子,那禤景宸就是一頭猛虎,一頭雄獅,若她回到瀾州,你認為還可能令她返回源州嗎?”
“大將軍擁兵千萬,軍中早無我鍾離家的人手。來年,她若是狼子野心,你如何自處?”
鍾離朔抿唇,言道:“禤氏一族世代效忠皇室,且我在雲州時,觀禤大將軍治軍嚴謹,愛民如子,瞧著是個不欲生戰亂之人。更何況如今陛下聖明,我楚國海晏河清,想來為了萬民她也不會起反叛之心的。”
皇帝輕笑了一聲,說道:“你真是這樣想的。”
“是。”鍾離朔拱手,又忍不住替禤景宸說多了幾句好話,“我在大將軍軍中時,觀其許久,將軍心中自有君臣之道,有一顆浩浩忠心,絕不會擁兵自重。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若真不信她,何苦留她在源州,找個由頭收了她的兵符不就好了?”
皇帝笑,“收了她的兵符,誰來接啊?”
鍾離朔應她,“自然是想收的人來接。”
她話里藏著的意思十分露骨,只差沒說是有人覬覦軍權,因此編排禤景宸這樣的忠臣了。
皇帝聽出了她話語里的維護之意,心中覺得好笑,嘴上卻不饒人,“你倒是替她說盡了好話,那孤就更加不能讓她回瀾州了。”
“陛下……”
“這兵權不能旁落,我鍾離氏無一人能接手兵權,只能留她。”皇帝嘆了一聲,看著鍾離朔,眼底帶著戲謔,“太子啊……”
“兒臣聽著。”
“這禤景宸,忠君愛國,帶得一手好兵,處理事務能力也強,孤瞧著挺好的,不若給你做太子妃如何?”
鍾離塵柔和的看著眼前的孩子,瞧著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怔然,心中泛起些許澀意。
鍾離朔愣在原地,好一會才找回聲音,說道:“陛下……”
“怎麼,她不美嗎?”鍾離朔滿含笑意,溫聲言道:“我鍾離氏,從未出現過一個貌丑之人。大將軍雖長於行伍,可孤瞧她的容貌在源州貴女中也是一等一的。她做你的太子妃,日後便是你的皇后,挺般配。”
“你應當知道,做你的太子妃,才能保住這位大將軍。不然,就是朕,也是護不住她。”皇帝落下這句話,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定定地看向了鍾離朔。
鍾離朔都明白的事情,皇帝怎麼可能不明白呢?她並不懼禤景宸功高震主,只是禤景宸手中的兵權太惹人眼紅。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些蠢蠢欲動之人,多得是手段給禤景宸下絆子。更何況,皇帝本來就沒有什麼堅定的意思保下禤景宸,她想要做的不過是給阿朔找個能護著她的太子妃罷了。
鍾離朔沉吟一番,看向皇帝,說道:“只能如此嗎?”
皇帝沒有回話,只笑著道,“難道太子不歡喜她嗎?不歡喜那孤再給你謀個太子妃?”
她眼睛里透著幾許看透人世的涼薄,彷彿方才對著鍾離朔溫柔以待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對於皇帝的喜怒無常,鍾離朔已經深有體會。她甚至能理解透皇帝那句話的意思,如果禤景宸不是她的太子妃,那麼等著禤景宸的不是死亡就是被囚禁在源州城做個碌碌無為之人。
鍾離朔勉強的點點頭,回道:“歡喜的。”
她這樣的回話,令皇帝十分滿意。接下來兩人沒有就禤景宸一事繼續說下去,但鍾離朔卻鬱結了好一段時間。
待桃花散盡,已經迎來百花綻放的時節,禤景宸仍舊待在源州。
百官見皇帝遲遲沒有安排禤景宸的去處,又開始瞎折騰。直到東宮櫻花盛開的時節,皇帝在某一日散朝後,留下了禤景宸與太子。
“當年禤老將軍戰死望月關,令孤十分痛心。幸而虎父無犬女,如今禤卿繼承了大將軍衣缽,亦成了我楚國肱骨重臣,孤心甚慰。”
“只邊境苦寒,孤捨不得故人之後受苦。孤聞說將軍還有兩個妹妹在瀾州,這樣吧,孤下旨,將那兩個孩子接到源州。愛卿,便在源州落地生根了如何?”
皇帝話音一落,候在一旁的鐘離朔臉色微變。她下意識地看向了禤景宸,卻見那人早已躬身,溫聲言道:“陛下體恤微臣,令臣一家得以團圓,臣,謝主隆恩。”
禤景宸很識趣,在皇帝表明自己的意思之後,忍了下來。皇帝得到滿意的答案,揮揮手令太子與太將軍二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