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浪中想真心告白(1v2,父子丼) - 71陸鶴良

這一夜睡得太遲,反而沒了困意。性慾的滿足讓陸鶴良的反應都慢了半拍,他不太適應這種全然被餵飽的感覺,在書房裡緩慢踱步。
兒子在和小姑娘睡覺,他慢慢想著,坐在桌前。
陸鶴良用的稿紙向來出自機構,紙張抬頭印著研究所的全稱,紅色字。紙頁一面光滑,一面粗糙,有時會滲墨,助理常常會因為拿不定主意打電話來和他校對數據。
人到一定的年齡會開始習慣於回憶,陸鶴良最近常常想到自己二十幾歲的時候,用綠色外殼的線訂本寫日記——
不能算是日記,應該是每過一段時間的回憶性記錄。
“媽媽:”
他用鋼筆在稿紙的紅線行上寫字。
“我已經很久不過聖誕節了,上一次應該是和導師在丹佛城,綠杉上挂彩燈,布和塑料製成的星星,還有薑餅小人。”
薑餅。
陸鶴良的鋼筆停了一下,他繼續按照自己的心裡話往下寫。
“家裡的小孩在今天也買了薑餅,那東西今年仍然剩了滿滿一袋。她不喜歡吃這種餅乾,但小孩往往抵抗不了那些精美的裝飾與果醬塗層。
“我是她的情人,我不知道能否稱自己為她的愛人,我最後的良知,使得我沒有試圖和她確定某種名義上的關係。
“她是燕祁的女兒,您應該見過一面?我不能完全確定。”
“陸延現在幾乎和我一樣高了,他長得好,被他母親也教得好,您如果看見,應該會很高興。
“我翻了族譜,前幾年重新修訂過,今年才加上陸延的名字。往上看了幾代,他應該是最幸運的,或許,我可以次之。”
鋼筆停在“之”字。
陸鶴良凝視許久,扣好鋼筆筆帽,把紙張迭了起來。
後面的話不適合寫給亡者,寫給母親。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意識有些亂,但陸鶴良還是試圖冷靜地思考自己先前沒有想出結果的事情。
放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正如向下永遠比向上容易。人面對機器,往往追求更高的效率,單位時間釋放更多的熱量,產生更多的功,驅動更多的組機件;而面對自己,卻喜歡停留,沉溺,追求低層慾望的滿足。
他從忍耐里尋求對自己的確證,現實透著怪誕的合理,他需要一點證明自己在時間性的空間中正常活著的東西。
剛開始是工作,是禁慾,後來是燕茯苓。
他再度想到女孩子關於“攢”的那套言論。不知道是從哪學來的,話里話外誇他為她守節,又誇自己能獨佔他。
小孩子心思,對他如同試圖霸佔一件玩具,一隻可愛的寵物。
他確實是攢給她的,因此每次射精他都要確保那些東西被她緊緊含著。他還攢了更多東西給她,確保她衣食無憂的物質基礎,讓她有人陪伴,讓那些亂七八糟的妖怪離她遠一點。
這種東西在進入近代之後就該消失掉了。作為生命它們有理由活著,但對於他來說,這些東西是阻擋物理等式推導成功的錯誤條件。
他發過很多paper,這些東西是他大腦開發的證明。用火柴點燃,赤紅的焰會在手掌上燒出一片小小的塑料髮夾,是他的小姑娘送給他的,米老鼠的模子,用來夾起那晚他額前垂落的頭髮。
那個時候他還不想生死的問題,只是想燕茯苓已經長大了,眼裡對他的怯懦變成了遮掩不住的愛慕與喜歡,他竟不知這是從何時起發生的事。
他幻想他的血液會像阿卡蒂奧那樣穿過淮海秦嶺向母親傳去他的死訊,紅色的液體蜿蜒盤旋繞過他讀書和曾經駐足的地方,繞過他曾經留意過的小貓和蔦蘿,實際航行長度一定會超過那群1992年從香港出髮漂流全球的橡皮鴨子群。
媽媽,他在心裡說,我在可能是生命盡頭的時間遇到了我的愛人,時間一如既往開了玩笑,就像從前的您所經歷的事情一樣。
我們的家族好像永遠在這樣錯軌的人世間生存,周而復始循環往複,所幸一切將從我這裡結束,因為我看到我的兒子已經和他喜歡的女孩在最合適的時間相遇。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會成功。媽媽。
他感到心口的疼痛,或許是因為晚睡,也可能是因為別的。那種疼痛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被麥芒扎痛手指。
他記得自己寫下的曾揉成一團又鋪展開的情書,用九十二種修辭換著法子地說一句我愛你,說紙片的每一道褶皺都夾著凌晨三點鐘的扁扁的月亮,巨大的龍抖著須子在海的淺水區散步,而他沉沒在它腳印踩出的湖泊中。
情書最終也沒有交付給對方,他知道自己的年紀做這種事簡直像個不合時宜的惡作劇,他把這種期望寄托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他對他的兒子沒有任何世俗的要求,因為時代的推動力之強大遠遠勝過一個父親的訓導,他只希望他學會抓住機會愛一個人,愛她的靈魂同她的身體一起,學會在粉色信紙上泅出方塊字的印子,學會在初夏為她挑選一束清涼的花。
根據古老的神話,人類所處的宇宙是鑲嵌在一些更高緯度上的膜,它與另一張被暗能量分隔的膜相互平行,就像運載人類的車廂曾行駛過的兩條平行軌道一樣。
兩張膜周期性地相撞,擠壓敲擊宇宙,使宇宙在無限循環中重煥生機。
他想長久地呆在她身邊,如果這所謂的另一張膜能夠接近他,改變他。
他的身體隨著這些回憶和希望緩慢地燃燒,有食夢貘在吃他。
陸鶴良閉上眼,想象在徹底燃盡的那一刻,神明會知道這個人類的靈魂是由發霉的玫瑰花,扣兩個荷包蛋的蘇州面和一枚米老鼠髮夾構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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