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剛回國時,對陸鶴良的印象其實並不算很好。
十幾年不見的前夫妻見面,商議把孩子從一個人丟給另一個人的事情。從頭至尾,陸鶴良沒有試圖問何穗要過陸延的照片,沒有試圖去了解他已經十七歲的兒子到底長成什麼樣子。
陸延是為了不成為母親的累贅而回國的,住在父親家不過半個月,他就發現原來陸鶴良也別有計劃。
父親讓他代替自己,幫助燕茯苓解決那些妖的械型問題。因為是為了燕茯苓,他心甘情願地同意,開始學習相關的專業知識。
即便陸延對於這些妖的命運會怎麼樣發展毫不關心。
他和陸鶴良的關係改善,是在這一次次的物理輔導中發生的。有時候父親會誇他聰明,陸延在這種時候能夠感受到一點父愛。
這種感覺很新奇,與燕茯苓對他的示好有所回應時的感覺很像。陸延猜測,也許是因為都從中感到了愛。
陸延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和父親如天底下普通的父子那樣相處,在飯後討論一場球賽,一條社會新聞,周末一起到球場打球,用flower shell霰彈槍在農場種花。
而燕茯苓也會逐漸喜歡上他,忘掉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她喜歡的男人,畢竟他們已經有這樣親密的接觸,而她也不像原來那樣抗拒自己。
現在什麼都很快,陸延想,為了提高收發信箋的速度,政府使用卡車代替了原來的管道系統;生鮮市場已經用紅綠外殼的機器人來提高裝撿食物的效率,它們透明的腹腔里盛滿果皮和魚鱗。
情感的升溫也應該是一樣。
直到晚上十點十分踏進家門之前,陸延都是這樣認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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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
201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正式公布得主,沒人想到真的是個中國人。
老楊興奮地拿著手機走進教室,宣布了這個消息。
周遊一臉問號:“所以到底誰是莫言?”
韓莎莎翻了個白眼:“老楊剛剛講完,白痴,你一個字都沒聽,就知道問。”
燕茯苓興緻勃勃:“你們猜老楊會怎麼布置這周的作文?”
話音剛落,老楊就讓語文課代表抱了一沓卷子進來,說他早有準備,考一道和諾獎有關的作文寫作,順便可以把這套卷子寫了。
進入高三,班裡人寫語文卷子基本只寫選擇題,只有語文課代表和燕茯苓兩個人會寫後面的閱讀理解和默寫。
大家快速達成共識,開始分工趕這套天降語文卷子的進度。今晚電視台會直播一場球賽,班裡絕大多數人都想回家熬夜看球。
周遊遞了張紙條到后桌,邀請陸延去他家裡和他一起看球。紙條很快被丟回桌肚,周遊展開一看,上面是陸延寫的ok。
燕茯苓正埋頭苦寫古詩鑒賞,陸延遞紙條問她今晚下了晚自習要去幹什麼,她猶豫了一下,在上面寫:
我要去找阮娘,給她送新出的雞翅套餐桶。
兩廂各自有事,於是今晚他們沒有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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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五十。
陸延在新志網吧的樓下等周遊,他前一天包夜,把飯卡落在了那邊,現在還在樓上前台翻找。
網吧緊挨著一條巷子,陸延望著不遠處便利店門口的公交站台,想象燕茯苓的臉。
身後是路燈,陸延餘光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多出了什麼東西。他下移眼神,看到一隻狐狸形狀的陰影。
回過頭,兩盞幽亮的銀火隱在黑暗裡,正看著他。
陸延有些意外:“阮娘?”
想到什麼,他提醒道:“燕茯苓還在家等你,或許你應該早一點回去。”
阮娘靜靜看著他。因為站在黑暗裡,陸延沒有發現她身上的血,粘稠,膻腥,有雞的氣味。
她向來討厭陸家的人,尤其是陸鶴良這一輩。瞧瞧,她想,連說話的方式都這麼像,明明是“應該”——命令的語氣,卻還要裝模作樣地加一個“或許”,展示那虛假的建議意味。
今天是狩獵的日子,對人,對妖,都是一樣。
於是她故意道:“茯苓么……她可不在家。”
阮娘惡意地把自己的尾巴甩在牆沿,刺啦刺啦的聲音,像是威脅和震懾。
“茯苓可不在家,”阮娘的聲音沙啞,尖利,她發出桀桀的壓抑笑聲:“她在哪,你應該最清楚了。”
陸延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阮娘憐憫地看著他,像看執意要在今晚去找陸鶴良的燕茯苓一樣。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你的父親,和燕祁、宋京慈沒法比,因為太想要,所以才會死。”
燕祁和宋京慈,是燕茯苓父母的名字。
陸延更加聽不懂,但他敏銳捕捉到“燕”這個字。
他看著阮娘那冰冷,卻好像含了什麼情緒的眼神,意識到自己應該回家一趟。
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但他應該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