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達瑪太子只隔著十來步的距離,幾縷細碎長發的影子, 借著月色投落在他蒼白的皮膚上。
他眼角淡青色的痣掩沒睫毛的投影中,拿著葯的手還舉在半空, 也不說話,就這麼抬眼靜靜地看著李妮妮。
李妮妮放開手裡的貓。
大橘忽然被扔到地上, 蹲在原地茫然地勾了勾尾巴。
李妮妮走到達瑪太子面前, 看也沒看一眼他手中的葯,歪頭看了他幾秒才道:“你在打臉嗎?”
達瑪太子緘默不語,只垂眸看著她, 身影修長又清冷。
“上上次你說以後不會再和我見面了, 結果現在你瞧瞧自己, 又眼巴巴來了。”李妮妮笑吟吟地說:“前男友, 你賤不賤啊?”
達瑪太子終於開口, 他俯視著她, 清透月色下,他烏黑如墨的眼珠彷彿泛著一層琉璃光。
“那又如何。”
李妮妮:“是你乾的嗎?”
達瑪太子:“我幹了什麼?”
李妮妮“哦”了一聲:“故意擾亂我的前進路線, 不讓我離開達摩末羅。還給我安排各種障礙……只有差勁的前任,才會見不得前女友順順利利, 你是差勁的前任嗎?”
達瑪太子安靜地看著她,衣袖被風吹得鼓起,片刻才說:“不是我。”
李妮妮手指虛虛點了點他的心口:“騙人。”
“就算騙你。”達瑪太子重複了一遍她的話,抬起眼:“你又能如何。”
李妮妮伸手捂住一個哈欠:“說的也是, 我是凡人, 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就算前任不做人, 我又能做什麼?”
達瑪太子沒有就著這個話題談下去,而是輕聲轉了話題:“送你的葯,為什麼不用?”
“你管我用不用,你又不是我現任。”她不在意地抬手揮了揮:“你還是離開吧,前男友,等會兒吵醒我的現男友就不好了。”
達瑪太子抿了抿唇,眉目一瞬冷淡至極。
“他不是你現任。”
“我說他是他就是。”
“你就這麼喜歡他么?”
“還行吧。”
“你根本不記得他。”達瑪太子慢慢道:“你與他之間只有一片空白,何來喜歡。”
“你還是不懂。”李妮妮指尖豎在唇邊“噓”了一聲。
隨即後退了一步,露出一個意興闌珊的表情,轉身背對著他往房間里走去:“有些東西叫做眼緣,有些人,哪怕天天見也覺得疏遠,有些人,只要見一面就覺得有趣。”
李妮妮沒管達瑪太子晚上走沒走。
但是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已經不見了。
但貓還在。
李妮妮看著在菜園裡隨意打滾的貓,和園子里被糟蹋了一地的胡蘿蔔,板著臉將貓趕出了家門。
隔壁鐵匠的女兒送來了一些新收的菜籽。世界要拯救,但世界末日之前,日子還得過。家裡的柴火沒有了,李妮妮去山裡撿了一些引火的枯草回來。
回來時,她看見漫山遍野金色的雞蛋花長得格外好看,摘了幾朵,進家門時,順手把花扔給了武太郎。
晚上李妮妮躺在被地面烘得溫熱的涼席上,因為氣候炎熱無法入睡,一邊在心裡默念數字,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問題。
數數,十——最後兩張sim卡在哪裡。
五百二十八——電池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
兩千三百一十六——納菲力姆人屠殺女人為電池充電,充滿了沒有。
一萬三千六百一十七——為什麼她必須殺死男主。
她就這麼邊想邊數,數到第23995的時候,庭院里傳來了“咔噠”一聲。
晚上達摩末羅下了雨,淅淅瀝瀝的雨點打著庭院里的闊葉樹,樹枝被踩斷的聲響淹沒在雨聲里,聽不清晰。
李妮妮用一片芭蕉葉遮著眼睛,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時,連遮在芭蕉葉下的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達瑪太子在她身側席地而坐,摘下她眼前的葉子。
李妮妮睜開眼。
朦朧的雨聲里,她與他漆黑的眼眸對視。
他幾縷長發散落下來,纏在她脖頸上。
李妮妮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他的髮絲,慢慢纏在食指上。
“前男友,怎麼又來了?”
達瑪太子答非所問道:“你今天給他送花了?”
李妮妮:“嗯。”
達瑪太子:“為什麼?”
李妮妮將他的長發拽向自己,語調輕佻又散漫:“這有什麼為什麼,看見好看就送了。”
達瑪太子任她揪自己的頭髮,微垂眼瞼:“你既然如此喜愛他,又為什麼不和他結婚?”
“互相喜愛,就一定要結婚么?”李妮妮鬆開他長發:“你一個神明,每天談情情愛愛,就不覺得格局太小?”
“格局?”達瑪太子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薄唇微微抿了抿,像是笑,又像是嘲諷。
“你不是已經查清楚了么?整個達摩末羅大陸,芸芸眾生,不過是神明畜養的人肉電池,是被控制壓迫的奴隸,是被捆綁待宰的牲畜。”
他眼睫紋絲不動,單手按在李妮妮頸側,整個人向她傾斜下來,鼻尖幾乎與她相抵:“牲畜也配談格局嗎?”
李妮妮指尖摩挲了一下:“可你是神明,又不是普通人。”
達瑪太子:“在獵手眼裡,頭羊與羊,又有什麼區別?”
這是他第一次與她如此開誠布公。
李妮妮心中微動,立刻抓著機會問:“你不是已經反殺了納菲力姆人?已經不算是羊了吧。”
“對,我殺死了祂們。”
達瑪太子垂下眼眸,收回撐在李妮妮身側的手,語氣淡漠似冰雪:“但是我沒殺乾淨,所以祂們總有一天會捲土重來。”
李妮妮:“為什麼不殺乾淨?”
達瑪太子:“因為捨不得。”
李妮妮沒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捨不得,捨不得什麼?
捨不得高等文明的技術,捨不得高等文明的基因,還是捨不得別的什麼?
但不等她繼續問下去,達瑪太子已經站起身。
他不笑的時候,和笑的時候幾乎是兩個人。
他以往對她,哪怕唇角不翹,眼底也有如春風化雨,不必深究也知道其中漾著笑意。
而現在,他給她的感覺卻真的有如神明,俯視眾生而無憐憫,高高在上而無慈悲。
但緊接著,他又把話題饒了回來:“你會和他結婚嗎?”
李妮妮沉默片刻,配合著他的表演道:“你覺得呢?”
達瑪太子:“你的婚事,為什麼要問我?”
李妮妮:“對,你也知道這是我的婚事,那你為什麼還要問?”
達瑪太子:“……”
“而且我和武太郎不是已經領過結婚證了么?這也算是結婚吧,難道在達摩末羅大陸上結婚,和在達摩末羅大陸外結婚,會有什麼區別么?”
李妮妮手指摩挲了一下:“還是說,我的猜測是對的,達摩末羅真的是你做出的一局遊戲,結婚就是這場遊戲通關的關鍵……”
達瑪太子側頭看了她幾秒,忽而一笑,朝她走了一步。
“我勸你不要冒這個險。”
他俯下頭,貼近她的唇,兩人呼吸交纏,他輕緩的聲線帶出一種莫名的寒意,唇角卻微微勾起。
“既然你都猜到了這裡。”
他神情溫柔得要將她溺斃在無波的潭水裡。
“那你不妨再猜一猜,玩家攻略了錯誤的對象之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次日她一睜眼,武太郎正坐在她床邊蒲團上剝豆子,聽見她翻身的響動,抬起頭笑眯眯地說:“姐姐醒啦。”
李妮妮……李妮妮無言地看著他。
她還是很無語。
就昨天達瑪太子說的那句“玩家攻略了錯誤的對象之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不是,這兩個人不都是你嗎?
她攻略誰難道還能有什麼區別嗎?
李妮妮閉了閉眼,壓住心底的煩躁,片刻后忽然朝武太郎勾了勾手指。
武太郎以為她要說什麼,俯身湊近她:“姐姐——”
李妮妮抬頭朝他唇上親了上去。
武太郎眸底一瞬泛過濃黑的潮水。
她的唇又軟又糯,咬著他的下唇,輕輕含了一下才鬆開。
兩人這段時間的交往並沒有多少親密動作,比起情侶,更像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朋友。
但這種突兀的戳破,放在李妮妮身上卻並不違和。
彷彿她天生就是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武太郎以為她的胡鬧到此為止,剋制地抿著唇,結果沒想到她只是短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便用食指和拇指捏著他的下巴,將他壓在床上,又吻了下去。
男人微微垂著眼眸,任她啄木鳥一樣,一下一下觸碰自己。
他眼底一片冰涼 ,攥著她黑色衣擺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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