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無視他緊張的神色,推門而入,楚琅正在負手看著牆上,上面掛著一副輿圖,那是揚州與荊楚的輿圖,雖然不甚詳細,但是大致情形可見。
楚琅回頭看見是她,面露歡喜地拉著她往椅子上坐,指著輿圖上揚州的部分道:“阿致你看,山越攪亂整個揚州,姑姑派出了兵馬,短短几日就收復了廬江、九江、丹陽、吳四郡之地,而沈硯收復了豫章、會稽兩個大郡,只要再過個一個月,揚州就能全面收復啦!”
揚州一共六個郡廬江、九江、丹陽、吳、豫章、會稽。其中廬江、九江、丹陽、吳四郡佔地面積比較小,加起來和豫章、會稽差不多。白柳出征之後,直接把四個比較繁華的郡佔了起來,尤其是廬江出錢糧、九江出名士、丹陽出精兵、吳郡出猛將。倒不是說豫章、會稽哪裡差,會稽還包括後世的福建省、浙江省以及台灣地區,豫章包括江西省,也是塊肥肉。只是因為前面四個地區都是在北邊,豫章和會稽在南邊,所以揚州以南北被楚和與長沙王瓜分。
荊州、揚州,同樣被長沙王和咸寧公主瓜分,一人一半。江北的荊州歸咸寧公主,江南的荊州歸長沙王。他們合起來,就是大陳三分之一的天下了。
長沙王之所以高興,是因為楚和也出手佔據了揚州,這樣他就可以有樣學樣把打下來的土地收入囊中。要是被朝政斥責,大可以和楚和同進同退。
宋致想通了,不由微微一笑,行了一禮:“恭喜大王。聖人有雲,立言立功立德。大王先是印刷術出藏可讀,后是平定戰亂,還百姓一個太平,德與功惡毒有了,只差一個立言了。”
楚琅沒反應過來,看她行禮后皺了眉,奇怪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不開心嗎?”
“開心。”宋致頷首,莞爾一笑,“大王是我的至交好友,能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我如何不開心?”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楚琅念了一遍,只覺得渾身暢快,心中熱血滾燙,不由撫掌笑道,“好!當為這個大志向浮一大白!”
宋致卻道:“我有一句話想對大王說。”
楚琅問道:“什麼話?”
“大王年輕,今年才十九,當知道來日方長。有些事不可急切,要循序漸進才好。”
楚琅臉上的笑漸漸收起,他凝神打量著宋致,皺眉道:“什麼意思?”
宋致目光落在輿圖上,悵然道:“大王三世而使百姓安居樂業,心中豈能沒有大志向?先到荊州,再入揚州,接下來是交州吧?”
楚琅臉色未變,坦然地迎著她的目光,炯炯有神。
“不想稱帝的人,就該自污,而不是大肆積累賢名。你已經位極人臣了,再向上能怎麼上?大王想坐那個位置,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楚琅沉默地望著她,囁嚅了一下唇,便閉上眼睛沒有出聲。
宋致拉著他,把他帶到承德殿主位上,把他按在位置上,楚琅深吸一口氣,看著底下空蕩蕩的大殿,心裡彷彿也騰空了。
“這是你的位置,你坐在這個地方,長沙國聽你號令。可是你還沒有站住腳,隨時有人會把你拉起來,扯下去,指著你的鼻子罵你是亂臣賊子。”宋致面色不改,緩聲道,“和你相處快一年了,我不想看到你有這個下場。”
楚琅抬頭看她,露出希冀的目光懇切道:“我沒有這種想法。我只是想強大起來,不想時時刻刻活在陛下的屠刀下。國相盯著我,張叔闕也看著我,還有無數人攔著我,我不會做到那個地步的。”
宋致嘆了口氣,轉身背對著他,不忍道:“你不想嗎?君臨天下,呼風喚雨。”
“我……”楚琅張了張口,頹然低下頭,“我想。”
宋致淡淡笑道:“沒有人不想。所以我勸你不要太著急,天下還沒有亂得徹底,你現在站出來只會被群起而攻。”她回頭覷他臉色,“大王,你是個明主,是不是個明君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會是。還有,你對世家太過依賴,沈家本來已經如日中天,你的屈服是火上澆油,如果有一天他們膨脹到你無法收拾,你可以讓張賀去處置。他會很好地收拾掉沈家。不過,收拾之前,你要讓他們猖狂起來,好收集罪名,名正言順。有句話叫,要使其滅亡,必使其瘋狂。”
身後的人靜默不答,臉上黯然神傷。
宋致回頭,把他送的那枚令牌從腰間解下來,放到他面前的書案,笑笑道:“這是你給我的榮寵,謝謝你。我要回洛陽了,這個,也就用不著了。”
楚琅盯著令牌,那是他親手做的,花費了心思。他咬牙抬頭,看著去意已決的宋致,喉嚨像堵著似的,憋出一句話來:“你就這麼篤定,我會放你走?”
宋致撲哧一笑,搖了搖頭:“大王說什麼傻話,你把我留下來能怎樣?你以為我是你三千後宮裡面的那些庸脂俗粉嗎?而且你真這麼做,就不是你了啊。”
楚琅怔怔不語。
宋致笑了笑,張開雙手對他道:“來,給你一個安慰的擁抱。”
楚琅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走到宋致面前,看著比他矮一分的宋致,喉頭滾動,緩緩張開手,低身和宋致輕輕擁抱了一下。
宋致正要退出他的懷抱,卻聽見耳畔楚琅低聲道:“阿致,如果你過得不好,我會跟姑姑拚命的。”
宋致一愣,楚琅卻放開了她,轉身揮了揮手,平靜地道:“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快走。”
宋致回過神來,停頓了一秒,扭頭毫不留戀地快步出了門。當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楚琅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落了一滴眼淚,他抬手擦乾淨,卻忍不住抽搐了臉頰,扶著書案緩緩坐在宋致親手設計的椅子上,埋頭沉默。
等了一炷香,他猛然起身,追著宋致出去,可是打開門后,再沒有宋致的身影。馮馬嚇了一跳,急忙問道:“大王怎麼了?”
楚琅喘著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搖搖頭什麼也沒說,退了回去,關上了大門。
第94章 再次遇刺
宋致進宮之後回來, 顧不上天亮沒有, 趕緊叫上明安和所有宮女, 連夜把錢財等重要物品搬上車, 在天剛亮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跑路了,都來不及跟張賀道別。
天空還依稀掛著幾顆星, 閃爍著,東方有微白, 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要躍出來了。一行人四五輛車護送著宋致出了城, 路上已經有幾個人挑著扁擔往城裡去了。宋致坐在車裡, 心裡算計著時間,應該不至於讓楚琅趕上來。
探出頭去看了一眼, 明安騎著馬和白衣令丁肆、丁伍幾個人簇擁著她的車, 一左一右一前護著,決然不會出什麼岔子,她這才安下心來。遠離了城后, 宋致吩咐車馬慢行,一路上頻頻回望。
走了一段路, 明安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姐這是等誰?”
宋致一愣, 縮了回去, 躲在車裡,悶聲道:“沒有等誰。”
到河邊的時候,宋致下了車,遣散了宮人,拉著明安到一旁道:“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你有沒有覺得, 最近一直有人跟著我們?”
明安被她說得寒毛直豎,想了想,沒察覺出來,只能小心翼翼試探道:“小姐是察覺到了什麼?”
宋致回頭望著來路,又看看停在河邊的船隻,一咬牙,招來丁伍,拿著白衣令的令牌道:“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跟來。”
丁伍領命,正要去。宋致有拉住了他,沉吟半晌道:“我想起來了,鐘樓那宮人究竟是誰殺的還沒有查清楚,血衣與兇器也被叔闕收了起來。公主曾經說過,這宮人與先皇後有些淵源,定然不會輕易就這麼過去。你快去提醒叔闕,既然宮人與皇長子可能有關,那就查一查皇長子在宮中有沒有接觸過其他人,除了大王之外。”
丁肆在一旁聽了,面色一緊,猶豫了一番,還是告訴了宋致:“宮人身上的葯囊已經查出來了,是出自沈家。沈家的藥房都會用這種葯囊,長沙王之所以定罪,也是因為這個緣由。公主懷疑沈家與皇長子勾結,長沙王也是知情的……”
宋致臉色一變,大驚失色道:“你說大王也參與了?他,他是想扶持皇長子,好瓜分天下南北而治嗎?”
丁肆低下頭,偷偷地覷著宋致的表情,連忙道:“張廷尉正,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張賀也知道長沙王要扶持皇長子,還是張賀也知道真相也許是沈家早歸順了皇長子?天子與楚和還真是敢!用長沙國做實驗田來推行變法,如果長沙王真扛不住了,那他們就直接把長沙王扔掉,如果僥倖成功了,天子順理成章主持變法,把得出的結果直接拿過來用。
她還以為天子是真心想改變人才渠道來源,開化民智,沒想到在全國推廣印刷術,是為了政治平衡,變法打擊世家。一個宮人的死不過是一個局,她們來長沙國是帶著使命而來,恰好有人利用了她和咸寧公主的到來,或者說,是沈家和皇長子利用了她們的到來。沈家想有從龍之功,皇長子想要認祖歸宗謀奪皇位,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