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還是沒有?”竇途不耐煩道。
“有是有……”宋倏看著他,想了想,回房間拿了一個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打開讓他們看,“這是家父給我留下的東西,說是我的生辰八字,還有這根金釵,說是我家母之物,我一直不敢丟。”
余度上前察看了金釵和帶有生辰八字的錦帕,一看和甲壹皇長子的生辰八字差不多對得起,那金釵也是宮中之物。他回頭對咸寧公主點了點頭,確定這是真的證物。
咸寧公主無聲落淚,接過那支金釵,忽然情緒徹底失控,掩面而泣。二十年來,她無時不刻想著先皇后,可先皇后在她出生后就死了。她想著那個夭折的皇長子,可皇長子也碎先皇后而去。她一個人在深宮中孤獨了十多年,終於有一天得知,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兄長活著。
她眼淚流了一行又一行,濕透了衣襟。她哽咽地望著手足無措的皇長子,視線模糊不已,她卻綻開笑容,擦掉眼淚對他故作鎮定,輕聲道:“兄長,我終於,終於找到你了。”
她喜極而泣,余度、明安、竇途、甲壹紛紛拱手,面帶喜色道:“恭喜公主,終於手足相聚!”
每個人都笑得開心,只有宋倏有些無所適從,迷茫地道:“你們這是……?為何你要叫我兄長?還有,你是公主?”
“來,我告訴你。”咸寧公主吐了口氣,破涕為笑道。
先皇后與天子成婚多年,在天子登基不久後生產。的確,先皇後生下了咸寧公主楚和,但是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先皇后當日誕下的孩子不止一個,而是兩個。咸寧公主與皇長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皇長子早出,所以為兄。然而先皇後生下楚和的第七天,就因為病重去世,幾日後,皇長子跟著夭折了。
楚和成了孤家寡人,天子對她沒有感情,甚至覺得是她害死了先皇后。在她一歲時,先皇后屍骨未寒,甘泉宮就住進了現在的皇后。
而夭折的皇長子也沒有人記得。楚和養在太后膝下,六歲時,太后壽終正寢,又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好在那個時候她已經知道要順從天子,討天子歡心,又努力學文習武,沒有一個人敢看輕她。
宋倏聽著楚和用很平淡的語氣講完關於他和她的故事,也關於先皇后與天子的事,聽得眼淚也跟著落下。
宋倏擦了擦淚水,望著楚和的臉,神色複雜地道:“辛苦了……阿和。”
咸寧公主搖了搖頭,彎了唇角:“能找到兄長,我於願足矣。兄長,甲壹奉命來接兄長回京,阿父病重,我們一刻都不能等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午時,甲壹會準備車架來接你。”
宋倏點了點頭,和咸寧公主相視一笑。
出了宋府,門口已經備好的馬車。咸寧公主上了馬車,宋倏和甲壹目送著咸寧公主離開。
咸寧公主靠在車廂上,平靜地閉目養神,竇途和余度一左一右跪坐在車裡,都沒說話。明安在外面趕著馬車,往曲府去。
“楚倏,回去是在這盤棋里加一把火,還是重新布局?”楚和睜開眼,轉向余度,“舊年,你以為如何?”
余度摸了摸鬍子,笑著道:“那就得看公主是要當棋子,還是下棋的人了。”
竇途不客氣地道:“皇長子回京恐怕不是簡單的事,我想這一路上定然危機重重。尤其是皇子攸,突然從皇長子變成皇次子,大將軍一定不會輕易放皇子倏進京的。”
咸寧公主不知在想些什麼,沒有反駁,也沒有同意。
半晌,她忽然笑道:“那我們就先不回京,回咸寧看看。”
竇途和余度面面相覷,而後一起露出驚喜的笑,齊聲道:“公主英明!”
回到了曲府,竇途和余度都各自去休息了。咸寧公主在進後院的時候,看見宋致房間的燈亮著,於是放輕腳步,在門口站了一會。
她看見宋致映在窗前的影子,心裡又忍不住嘆了口氣,上前推開門,看見宋致坐在地上的坐席上走神,還在流眼淚。
她緩緩走過去,坐到宋致的面前,看著宋致抬起頭,眼底濕漉漉的,柔弱得令人心碎。
摸了摸宋致的頭髮,咸寧公主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眸,把她抱緊在懷裡,平靜道:“我還以為我還有時間,可楚琰打亂我所有的布局。我的確很生氣,不是氣她用這樣的手段對付我,我是氣,她讓你和我不能慢慢來。我想慢慢地把我的盔甲給你,把我的利劍給你,把我的喜歡給你。可她讓我來不及慢慢等你接過這一切,保護好你自己。”
“阿致,我不知道我要什麼。天下太平和我沒關係,皇位誰坐更與我無關,與其說我步步為營,不如說我是被迫一步一步往不可預知的未來而去。”
“但現在我知道我要什麼,能得到什麼,我要你好好的,陪著我一輩子。不管你是誰,你是宋致也好,你是駙馬也罷,我喜歡你。”
“你知道你有多重要嗎?你的重要,是整個江山社稷的重量。阿致,你等我,我會肅清你我所有的阻礙。我發誓,我楚和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多難。”
宋致像被點醒了,雙手摟著咸寧公主的脖子,埋頭在她肩膀隱忍啜泣。
“公主,我好怕你丟下我。如果你真的丟下我,我不知道該回哪裡去。我嘗過擁有你的滋味,我就再也回不去孑然一身了……”
咸寧公主輕輕拍著她的肩膀,鼻子一酸,唇角卻含著笑道:“阿致,你怕失去我,我也怕失去你啊。你有你那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家鄉,你有你捨不得的家人,有你要飲酒做糕點的節日……比起有這麼多可牽挂的你來,我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第85章 亂江山者
宋致蜷縮依偎在楚和懷裡到天光大白, 聽見雞叫的時候, 她抬頭看向楚和, 儘管哭得有些疲倦, 喉嚨乾澀疼痛,但她還是睜著眼睛抱著楚和的腰, 生怕她就要離開。
但離別總是要來的。經歷過昨夜,兩人心意敞開相通后, 宋致也知道, 楚和要走誰都無法阻止, 這是必然的事。
楚和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見雞鳴后, 她回過神來, 低下頭吻了吻宋致的烏黑的長發,把她撈了上來,耳鬢廝磨地低語:“困不困?”
宋致搖了搖頭。她的嗓子不舒服, 身體也酸痛得很,不想說話。
楚和輕聲細語, 與她額頭相抵, 用鼻尖相互摩擦, 氣氛美好而溫情。“困了,你就睡一會兒吧。我走的時候一定叫你。”
宋致睜不開了,但還是仰著頭,尋到楚和的唇,無力地吻了吻。楚和心裡嘆了一口氣, 還是擁著宋致,溫和地纏綿一吻。
而後,楚和親了親宋致的額頭道:“你快睡吧。”
宋致發出微弱的應答聲,陷入了沉睡。折騰了一夜,楚和小心翼翼地把被子給宋致蓋好,然後翻身下榻,取了衣裳給自己換上。末了,她打開門出去,又輕輕關上了門。
宋致張開眼,眼角淚水滾落下來。
楚和出門后,就遇見了馮馬,馮馬身後跟著幾十個宮人,紛紛捧著印綬衣冠,楚和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對馮馬道:“小聲一些。”
馮馬是被長沙王派來伺候楚和的,他臃腫的身軀動了動,捂著嘴表示自己不會發出一絲聲音,眼神卻偷偷探向門口。
一行人轉到楚和的房間,那些訓練有素的宮人上前給楚和更衣,穿好襦裙衣裳,繫上印囊,把柔順的長發挽出一個髻,戴上金釵髮帶,又用胭脂畫了一個眉心妝。妝罷,楚和起身,臉色清冷,一身貴主氣勢,無人可擋。
“走吧。”房門大開,楚和當先走出了去。
馮馬張口要喊令,楚和掃了他一眼,馮馬硬生生把那句話憋了回去,灌了一口風,差點沒嗆到。
出了後院,竇途、余度、明安三人換上了印綬衣冠,明安更是穿上了盔甲,佩上長劍。
眾人拜見咸寧公主后,楚和沒有多話,吩咐啟程。三人跟著楚和踏出曲府,楚琅和百官站在外面拱手等待,馮馬高唱了一句:“咸寧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