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致很快驚醒,快步下了台階,跟著跪倒在地,漲紅了臉高聲道:“臣致拜見咸寧公主,恭迎公主駕臨。”
她低著頭,按禮不能直視咸寧公主,剛才的冒犯讓她一時忘了危機,這會兒看著咸寧公主的裙角,不由直冒冷汗,一陣后怕。
“司徒公,為何不見駙馬?”
宋致聽見頭頂上溫柔的聲音問的卻是致命的問題,心驚肉跳,忍不住發抖。如果宋放沒有死,咸寧公主的溫柔會讓她慶幸這應該是一位很好相處的嫂子,可現在她只覺得這聲音是催命咒語,過後就是雷霆之怒,讓宋家三百餘口萬劫不復。
撲通一聲,年過半百的宋謙跪倒在她身邊,砰砰地把頭磕在地上,宋致眼角餘光一瞥,那青石板的地上一灘嫣紅讓人觸目驚心。
“臣死罪!請咸寧公主移駕入府,容臣回稟!”
咸寧公主吃了一驚,見宋謙這架勢,恐怕這場婚禮不好收場了。她掃視了一眼周圍,皺了眉,這裡人多眼雜,宋謙又鬧出這場戲,有心人怕是會把話遞進宮裡。本來她下嫁宋家就是無數人角力的平衡點,這場婚禮如果不能舉行,別說宋家要遭,她與陛下,都會受到影響,朝政好不容易僵持的局面就會被打破,權力失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她心裡轉了幾個念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吩咐宮女把宋謙扶起來,溫和道:“本宮既入宋家門,便叫司徒公一聲父親。父親不必擔心,本宮與司徒府榮辱一體。”
好言安撫了宋謙,咸寧公主微微一笑,領著人穿過人群,邁進了司徒府的大門。
宋致這才敢抬起頭,被侍女扶起身,膝蓋跪得疼痛。她欲跟著人群往裡走,忽然想起這些人不能晾在這裡,遂招來司徒長史,吩咐他們不許聲張,請跟著公主來的人進府。
處理后,她匆匆往府里趕。不用猜也知道宋謙一定帶咸寧公主去看宋放的屍體了,她腦海里亂糟糟的,有恐懼,有掙扎,還有一點氣急敗壞。不管是什麼,她都沒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滿腹學識此刻早嚇個精光了,只有思索著如何解釋才能不禍及全家。
等她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宋敏和家奴們又跪了一地,瑟瑟發抖。她知道要糟,輕手輕腳越過人群,進了房門,也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咸寧公主站在宋放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宋放的屍體,之前要為宋致把脈的太醫令此刻也跪在床下,滿頭大汗。不知道宋謙跪了多久,咸寧公主才回過頭來,一臉平靜地看著這一地的宋家人。
宋致低著頭,屏息凝神,生怕讓咸寧公主更加震怒。咸寧公主平波無瀾的眼眸底下也許早興起了驚濤駭浪,宋致似乎能感覺到她咬緊牙齒咯咯的聲音,抬了抬眼皮,就見到咸寧公主抿著唇,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看。她嚇了一跳,立馬把頭低下。頭上的視線一直沒有挪開,反而越來越灼熱,似乎想把她釘在地上。
氣氛凝重,沒有人敢出一點聲響。宋謙低伏著身子,安靜得像一塊石頭,而宋敏額頭底下已經一片濕潤,汗如雨下。
良久,咸寧公主走到宋謙身邊,語氣還是像初聞時候的溫柔:“父親請起吧。不要耽誤了吉時,陛下已經傳旨公主府了,良鄉侯與與舅父正等著呢。”
宋致聞言,如冬日飲雪,天寒吞冰,五臟六腑都凍結了。她不知道咸寧公主是不是受了刺激,一時之間沒辦法接受以至於神志不清了。宋放已經死了,良辰吉日有什麼用?良鄉侯和大將軍在公主府等著,等著也沒辦法變出活的宋放啊!
“你們都下去吧。”咸寧公主輕聲道,“父親留下。”
“喏!”
一干人等如潮水般涌退,人群中的宋致也不敢抬頭,躬身退到門口,才轉身出去,順手把門帶上。她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不管明天能不能活下去,能從剛才那種窒息的環境脫離出來,就足以讓她鬆一口氣。她摸了摸額頭,發現自己也出了一腦袋的汗,風一吹頭更疼了。
轉頭看見宋敏一直在對她招手,她嘆了口氣,快步走到宋敏身邊。宋敏不等她站穩,便壓低聲音問:“公寬昨日雖然悶悶不樂,但我勸了他一夜,今日我出門時他雖沒有笑容,但還精神,怎麼會尋死?”
宋致聽了,閃過一絲疑惑,她奇怪道:“二兄不滿公主下嫁?”仔細回憶,卻沒有關於宋放不開心的原因。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秘嗎?
宋敏皺眉道:“公主相貌堂堂,國色天香,這是天賜良緣,”他臉色一沉,憤怒道,“公寬縱然對這樁婚事有什麼不滿,也不能死啊!他這一死,我宋家該如何向公主交代?這豎子是要我宋家陪葬啊!”
宋敏和宋放有怨,因為宋敏是庶長子,而宋放是嫡子,最後繼承家業的必然是宋放。宋放打小瞧不起宋敏,等到宋敏過繼給良鄉侯宋許成為良鄉侯嫡長子之後,宋敏就有資格與宋放為敵了。尤其是宋敏年長,在士人中素有賢名,宋放沒有什麼名聲卻官居二千石,這讓還是白身的宋敏更加不滿。此時宋放一死,如果宋家不倒他自然是得意者,可宋家因此陷入死地,宋敏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宋致也無力在意這些了,她只求上天開眼,不要讓她經歷那場慘烈的屠殺。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因一言而決生死,太可怕了。
天色漸漸黑下來,日頭短暫,按理說此時宋放應該跨著高頭大馬,領著儀仗隊與公主車架,游城一周,去公主府成婚。宋致的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門被打開,宋謙抬頭向她和宋敏看來,似乎在猶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