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天光大亮。
舒窈一身腰酸背痛,似被車碾過。
如那天一般,醒時房中已空無一人,床頭照例是早點便條,一份叄文治,一份熱牛奶,用保溫壺細心裝好,依舊是龍飛鳳舞的字,草草寫著:吃完再走。
這回舒窈餓得肚中咕咕直叫,猶豫半晌,還是將就自己吃完。
接連挫敗讓舒窈心有不甘,手下僅存的大將鼠仔臨陣倒戈,現在也只能安心等瑞士情報。
回家后,舒窈坐在桌前深思熟慮,為了讓計劃萬無一失,定然不能只靠那所謂的親子鑒定。
萬一…他當真是爹地的孩子,這可怎麼辦?
不對!想到這舒窈臉上緋紅,若他真…真是爹地的種,那他和她做的荒唐事……
豈不是是亂倫?!
腦袋驚雷乍響,舒窈面紅心跳,在心裡連連祈禱。
別!千萬別!他一定不能是爹地的孩子。
必須儘快想辦法,將李行名正言順趕出家門,舒窈苦思冥想,忽然靈光一現。
從前她一直害怕被爹地看見他們的下流事,一是李行遲早要滾蛋,要被爹地發現她和他糾纏不清,定是大忌,萬一他憑此反咬一口纏上她,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幹凈。
二是她實在羞恥難言,驚懼被人看見,因此給了李行膽氣,處處拿她“怕被人發現”壓她一頭,成天耀武揚威。
反過來一想,為何他不怕?若是讓爹地發現,他欲對她圖謀不軌又未成事,不就可以理直氣壯讓他滾?
就像他過去那樣。
舒窈還記得李行正式被領進家門那日。
那時她剛被他陰冷如蛇的眼神怵住,惦記著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強忍著噁心弄來幾隻死曱甴(蟑螂),要塞進他飯里。
正巧他在前廳見人,她暗自摸進餐廳,屏退菲佣,在他座位上,刨開雪白的米飯,往裡一隻一隻放著曱甴。
一切準備就緒,她沾沾自喜,在心裡頭暗自幻想他吃到曱甴時嚇得亂跳,當眾出醜的畫面,便不由得開懷大笑。
不料一冷淡男聲自後傳來:“你在做什麼?”
舒窈驚得一抖,慌忙回神,正正對上少年深邃眉目,那雙漆黑如墨的眼,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淵池。
那是她頭一回與李行正面相逢。
那時李行比而今要瘦弱得多,或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少年生得極白,又高又瘦,像一根細長麻桿,寬大的衣服在他身上,也是空空蕩蕩。
雖長一幅俊朗端方相,可那蒼白臉上,一雙黑沉沉的眼在盯著人時,非但不覺他好看,更顯陰鬱森寒,只覺得不懷好意。
活像修羅轉世,惡鬼投胎。
舒窈被嚇一跳,自然不給好臉色,臉上笑意盡失,驕傲地抬頭挺胸,揚起下巴,冰冰涼涼睇他。
一字落一句,囂張氣焰十足:“關。你。屁。事。”
說完便對著他的肩膀狠狠一撞,揚長而去。
那天中午大家一起用餐,是舒窈至今也無法忘記的畫面。
她扒開牛排,底下塞著好幾隻曱甴,嚇得舒窈花容失色,險些掉下餐桌,而在眾人驚惶之際。
她眼睜睜看見正對面坐著的李行對她彎一彎唇,陰惻惻地一笑,目露凶光。
氣得舒窈渾身直顫,摔了盤子,指著他的鼻子怒罵,叫他滾!
爹地當場沉下臉色,說她不懂事,她委屈到哭,兩眼通紅:“明明是他往我的飯里放曱甴!你們憑什麼都幫他說話?”
那傢伙卻只是垂首低眉,隻字不言,一副任憑發落的可憐模樣,自然有人心疼幫他講好話,義安會大佬德叔開口:“妹仔放寬心,阿行系能幹人,你爹地年紀大啦,也要後生仔來幫你爹地分憂啦,以後多一哥哥疼你,豈不好嘛,一家人就系要和和美美才行。”
一向示她作親女的德叔嫂也勸:“就系,窈窈要聽話,不許再鬧小孩子脾氣。”
人人都勸告她要大方,人人都責怪她胡鬧,說她少不經事,不知分寸。
舒窈氣到落淚,她系義安會掌上明珠,從小至大誰看見她不誇一聲乖巧可愛嘴好甜?
被嬌寵著,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寶貝,此生哪受過這等委屈過?舒窈心底怎麼也不是滋味,抬頭又見他目光冰冷,唇邊笑意森森,那微微上揚的弧度似在嘲笑她活該。
舒窈再忍不住,一下甩掉餐盤,揚言有他無我,當場掩面哭著離席。
舒窈回到屋中,蓋著被子痛哭一場,想到就是爹地來親自哄她,她也絕不原諒!
更令舒窈心如火燒的事,那天中午沒有一個人再來管她,根本沒有人理會她,那天直等到晚上,也無一人上樓來安慰她,哄她。
等她餓到兩眼昏昏,跑到樓梯口,悄悄往下看。
就見人人都圍著新來的義安會“太子”李行打轉。
說他彬彬有禮好知禮貌,說他貌若潘安招人喜歡,說他金鱗豈非池中物,必能出人頭地。
只有舒窈知曉,那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就是個偽君子,真小人!一肚子壞水!滿腹算計!
她又氣到默默流淚,轉身將自己鎖在房中。
直至深夜,門被敲響,她歡天喜地,以為爹地來給她道歉服軟,消散的委屈又湧上心頭,依舊咬牙。
可看見外面那人。
才知道什麼叫天塌了地陷了。
是李行。
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
怎麼會是李行,怎麼能是李行!舒窈絕望了,一雙眼紅透,她強忍著在眼底翻騰的淚珠,努力不發出哭腔,探頭看他身後,看爹地在不在。
“我爹地呢?”
李行淡淡說:“他在忙。”
舒窈如被五雷轟頂,連連後退兩步,這才是他入家門第一天,爹地就不管她了!她一天都沒有吃飯,家中賓客無數,卻沒人理她。
她小時玉雪可愛,長大青靚白凈,走哪不是眾星捧月?如此被冷落還是頭一回,她受不了,看他的目光怨毒不已,怪他都怪他!
要不是他忽然來此,怎麼會這樣。
一把名為衝動的怒火將舒窈點燃,她的理智熊熊燃燒,雪白小臉緊繃,一抿唇,一咬牙,將李行狠狠往外一推:“才不要你假惺惺!滾開!”
舒窈房門口裡樓梯不遠,李行一個踉蹌,未站住,向後栽倒,一下錯步,滾下樓梯,那碗牛肉麵撒了一地,一時間香氣四溢。
舒窈也是一愣,她從不知道她力氣這麼大,足以將一個初初成年的精瘦少年推下樓。
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響。
所有的賓客都圍在樓梯門口,用或指責或埋怨的目光看向獃獃站立,不知所措的舒窈,說她惹是生非,說她仗勢欺人,說她恃強凌弱。
那昔日疼她寵她的眼神,而今冷冷向她,彷彿她就是天大大惡人,是今日這個家中唯一錯誤的存在。
所有人都圍著李行,點頭哈腰,熱情示好,關切詢問他冇事嗎?
誰理會過她?她餓到現今無人關心!
舒窈徹底崩潰,一個人步步打顫,躲進屋裡,埋首抱膝,大哭一場。
自此之後,兩人梁子算是結下。
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
從回憶中抽身的舒窈氣到握緊筆,李行明明一早就看見飯里有曱甴,偏偏能忍著不言不語,非等爹地在場,使計坑她。
他次次一幅強忍被她欺負到忍辱負重的假模假樣,偏偏能哄的每個人都信他。
說不定摔下樓也是故意的,特以用一出苦肉計,博來眾人同情。
她怎麼能推動他!
舒窈想到昨夜,臉上一紅,他那麼大的力氣,摟緊她腰時…她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
一定是故意的!
舒窈一筆一劃,記著詳細的作戰計劃,認真無比,若寫功課有這份苦心,只怕早早領到獎學金。
她要讓爹地發覺他才是這個惡人,她來演這個“弱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