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從后環住她,壓抑許久的情感從一字一句中積涌而出,他只是緊緊擁住她,在沉默里等待舒窈的回答。
舒窈掙扎的動作一頓,心裡生出一絲後悔,也許自己不該答應方誠。
喜歡他一點很難嗎?
不難。
她難道未曾期盼那一場尚不知去往何處的旅途,難道未曾習慣他會在深夜抱著她入眠,體溫交融,像要化在對方懷中。
難道舒窈真的一星半點的心動都沒有嗎?怎麼會呢,或許連舒窈自己都不清楚,在她仗著偏愛,有恃無恐時,她便已深陷其中。
如果要問舒窈為什麼始終不曾開口?
於她而言,兩人的感情,就像一場俄羅斯轉盤賭,從初始起,李行危險而迷人、令人沉溺其中難以自撥,她分明厭惡又不可抗拒地被吸引。
再到此後,彼此小心翼翼地交心試探,何嘗不是雙手持槍,對準自己扣動扳機,只為在最後一刻,賭對方會有多愛自己。
親吻、擁抱、做愛,一次次,一回回,那些愛欲交織的瞬間,那些逐漸加深的羈絆,便是賭注中越來越重的砝碼。
砝碼越多,越是得之若驚,失之若驚,她想要推心置腹,又害怕再無退路。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這世間情愛,因為喜歡,故生期待;因為愛慕,故生彷徨;因為渴望,故生佔有。
患得患失的,又何止李行一人。
他是講過中意她,可一向習慣於隱忍行事的人,連喜歡一個人,都愛得清晰又模糊。
舒窈以為她比天底下任何人了解自己,嬌嬌一小姐,無憂亦無慮,直到遇上珍妮才逢了一回磋磨,栽了跟頭受了疼,一朝變成了縮頭烏龜,再不敢輕易交付真心。
除卻爹地,沒人會拿真心對她,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便拿嬌蠻任性當面具,一路要走到黑,裝作誰也不在意。
誰知她一身裝腔作勢刺蝟皮,一顆柔軟怯弱心。
哪怕聽過他的情話,她也會思考,李行是幾時喜歡自己,又能喜歡幾時。
忐忑難安的內心,讓心動的浪潮止住波瀾。
可她低估了李行,亦低估了自己。
本以為只是潤物細無聲的小雨,何時起,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哪怕她自私地享受他給予的偏愛,不予回應。
但在舒窈聽見李行用近乎於卑微的言語,聽見他以克制、沉緩、認命、又帶著祈求的語氣開口:“不需要你全心全意的愛,只是付出零星半點的真心……”
舒窈的心還是不可遏制地加快,腳上彷彿灌了鉛,整個人再無法挪動半步。
一切掙扎都停止。
內心的浪潮鋪天蓋地,那場持續多日的小雨,終究化作狂風驟雨,將舒窈的理智淹沒。
從前她一直害怕李行的喜歡,不過是使計要她上當受騙,再狠狠羞辱她。
可原來,他是以身為引,她也早就淪陷至名為“李行”的陷阱中了。
舒窈長舒一口氣,她聽見內心有一個聲音不停地說著,承認吧…承認你也心動,你也喜歡他。
不必讓他再等了。
“李行。”舒窈深呼吸,鼓足勇氣,動了動唇:“我…”
話從胸腑滾出,直至真要說出口時才知難捱,心中害羞、忐忑,百味雜陳,又雜夾著“他聽見自己這麼說,會有什麼反應”的期待。
百般滋味,難以由說。
一句話躊躇許久,在心底湧出無數草稿,最終舒窈還是咬住唇瓣,一鼓作氣,將心意盡數化成一句話:“我也中意你。”
余曛散去,月牙不知何時爬上天空,少女的聲音堅定而清脆。
話音一落,她整個人長鬆一口氣,就像是終於卸下心中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李行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擁抱著她的身軀微微顫抖。
“你怎麼不說話…”舒窈心裡有些忐忑。
都逼得她開口了,怎麼他反而安靜了。
李行依舊不出聲,若不是他方才“嗯”那一聲,她幾乎以為他沒聽見她在說什麼。
“李行,你幹嘛不理——”
話未說完,落在她後頸處耐心溫和的親吻變得急切,像一團火,灼燒著她頸間肌膚,如同他藏在吻里的愛,在沉默中喧囂沸騰,將他渾身骨血,燃成灰燼。
接著,她感到頸后處一燙,泛起微微濕意。
舒窈脖子瑟縮一下,身體大震,難以置信地回頭——
“別看。”寬厚溫熱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別看我,大小姐。”哽咽又嘶啞的嗓音,叫她心中莫名湧起一陣酸楚。
難怪他不開口,也不想叫她看向他,原來……
他是不想被她看見如此脆弱的一面。
他自尊心一向強,從最開始與他爭鋒相對時,就同她一樣不甘示弱,卻也因她,步步退讓。
“別遮我眼睛。”舒窈固執地扭過身子,轉頭:“不然我就生氣了。”
李行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可聽她這麼說,還是聽話,垂下手臂。
自己卻緊繃著一張臉,慢慢側過身去,避開她直白打量的視線。
晚風卷過落葉,天際一彎月牙白,清冷月色,如水如紗,落他錯落有致的側臉,李行本就生得風姿特秀,蕭蕭肅肅,此刻眼尾泛紅,目色隱忍,讓舒窈心裡一軟。
她目光停在他通紅的眼眶、沁濕的睫毛,和如水洗般清亮的漆黑瞳孔,輕聲開口:“怎麼不敢看我?”
李行緊抿著發白的唇,回頭望了她一眼,清風徐徐,月色如銀,細碎的月光灑他眼底。
他還是沒有講話。
“哥哥。”舒窈踮起腳,用手抓住他的衣領往下拽:“低頭看我好不好?”
依舒窈的力氣,她怎麼拉得動身材高大的他。
偏偏就是一雙纖細的手,這樣輕飄飄的力道,讓李心甘情願彎折了腰肢,為她低下頭顱,俯首稱臣。
“哥哥。”一詞,除卻在床上,這是頭一回聽她如此叫自己,李行心底詫異,又升起一絲欣喜,他依言垂眸,對上她乾淨澄亮的眼。
她會說什麼,他也在期許。
舒窈猶記得前年初見李行之際,就覺得這少年生得好看,尤其一雙眼睛更是讓她看出了神的好看,只是後來他拿這一雙眼覷人,處處不把她放在眼裡,才讓她心升厭煩。
——而今李行乖順地斂目望她,長睫半掩,依舊遮不住沁水黑玉般的眼珠。
點點亮光落在眼裡,就像藏在竹枝深處里,一溪霜月。被她細細撥開,尋覓著吻下。
他目光既乾淨又深沉,寫書著愛意與渴望。
見他不理會自己,舒窈又輕輕叫了他一聲:“李行。”
他眨了下眼,安靜凝視著她,白皙俊逸的面頰正中,還懸著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美人垂淚,真是賞心悅目啊。
難怪在床上,他總愛變著法子欺負著讓她哭。
舒窈仰起腦袋,用手捧著他徜徉若失的面容,吻過那一滴淚:“乖,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