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逆(1V1甜H) - 潰於蟻穴 (1/2)

“領導,我想見見她。”
市政府的辦公室里,對張月梅的問訊已經結束。那晚她把東西交給戴月詠之後,回家就接到電話,讓她第二天不要出門,有專員把她送到機關里,家庭成員也會受到保護。
幾名調查員商量了一下,道:“張阿姨,只有十分鐘時間,屋裡有監控和監聽,長話短說行不?”
“可以可以,謝謝領導。”
趙競業和黎珠屬於高級公職人員及家眷,身份特殊,首先接受中央的調查。說是調查,其實證據都全了,有恆中集團之前遞上來的海外移民資料,也有和李明關係密切的人交上來的U盤。由於已經知道U盤加過密,調查組特地請了國安局破譯密碼的專家,把戴月詠的兩個U盤破譯了,流程走到這裡,已經可以下逮捕令。
兩人分開羈押,在這幾天內沒有見面,也不準人探視。和趙競業有牽連的官員都被納入了調查範圍,包括把物證給他的王主任,而黎珠名下探驪網、海珠網的高管也全部被押到派出所。
上面的整治力度很大,凡是在利益鏈上的,一個也逃不掉。
張月梅感嘆戴書記工作效率高,平時在家看起來傻乎乎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跟著一名專員走進門,十平米的單間陳設很簡陋,沒有任何尖銳物品,黎珠正坐在硬板床上抽煙,抬眼看到保姆站在門口,目光沒有波動。
“太太,我可以坐嗎?”張月梅指著床問。
黎珠冷冷道:“不行。”
張月梅笑了一下。
她在璧山別墅幹活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笑過,以前她被僱主誇了,就小心翼翼地討好著笑,被僱主罵了,就彎著腰不好意思地訕笑。
此刻她挺直身子,站得像一棵曠野上歷盡滄桑的楊樹,用一雙和藹的眼睛俯視著黎珠。
仇恨已經被抵消了。
“太太,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誤是什麼嗎?”
“你有話直說。”
張月梅說:“是你看不起我。你、趙書記,還有他侄子趙柏盛,都習慣性地輕視我們這種底層勞動的人,連個正眼都不肯給。但凡你多注意我一下,多了解我一點,都不會這麼快落到這個境地。那天陳五在七森會所看到我,是會所老闆告訴我他在那兒,所以我才來,他當著我的面給戴書記打電話,都沒起任何疑心,你知道了,也沒問我現在究竟在幹什麼。”
“我是很後悔沒有調查你,就讓你來家裡工作,我後悔給你開那麼高的工資,你竟然要背叛我。戴月詠承諾給你多少錢?”黎珠喝了口水,聲音沙啞。
張月梅搖頭:“太太,這不是錢的問題。其實我一直很佩服你,你能演好戲,開好公司,幹什麼都認真,出手還大方,當年我被你挑中來別墅里燒菜,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拿著薪水買了市區的房子,還讓我媽住了養老院,請護工照顧她。所以後來你讓我把那孩子抱走扔掉,我就照做了,但我也是個母親,狠不下心,我把她抱到了福利院。這件事有沒有再給你添過麻煩?”
黎珠是個實話實說的人:“沒有。”
張月梅又說:“可太太你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那小姑娘後來被收養了,收養她的人正是戴書記,現在她和沉總母女相認,生活在一起。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一眼就能看穿別人心裡在想什麼,四年前她找到我,弄清了自己的身世。”
黎珠夾著煙的手指微微顫抖。
“戴月詠收養了她?”
“是的,他後來才知道,這緣分是天定的。”
黎珠緩緩吐出一個煙圈,捏著眉心。
“但我偷你的東西,並不是受這小姑娘和她母親指使,要報復你。沒有人可以花錢指使我,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太太,你可能不知道,但這件事確實跟你有關——2018年,我丈夫在工地上救下一個欠了探驪網很多錢的孩子,此後一直在幫助他,第二年春天,他在下夜班后被放債的拍了一板磚,本來已經在醫院裡搶救過來了,但療養期間,探驪網的人破壞了監控,趁我不在和他說了些惡毒的話,他氣得血管破裂,拋下我們走了。
“那個趙柏盛,探驪網的實際管理人,手上沾了好幾條人命,隔了四年,我才從七森的老闆那裡知道,是他指使手下給我愛人看了照片……我女兒的裸照!我女兒在他公司實習,有一天被他灌了酒,拉到車上拍了那些鬼東西,我們一家都不知道啊!換了哪個父親不氣得發狂?我愛人是活活被他們氣死的!後來那些照片又被他們放到網上,還上了熱搜,這個畜生就是要跟我們一家叄口過不去啊!我該慶幸他看不起我們這個階層的人,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我曾經給趙書記和你工作過,也沒有跟你們說是誰在打官司,如果太太你知道,就一定不會要我再來工作了。
“我丈夫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他一輩子都沒有做過壞事,一輩子都跟人和和氣氣的,還不到五十歲,就走了。我女兒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受了天大的委屈,還瞞著我不敢說,怕我傷心,我在網上刷到新聞也不敢問她。太太,你沒有孩子,體會不到我的痛苦,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啊!我好難過,她四年前大學還沒畢業,她是她爸爸的驕傲,他那天早上還說要跟工地領導請假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可是他再也沒能看到她了,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張可惡的照片!”
黎珠道:“這事我不知道。聽你這麼說,是你丈夫多管閑事,才惹怒了那些人,並不是我殺了他。”
張月梅咽下喉中的苦澀,用手撫著胸口,“你成立探驪網,引誘心智不成熟的學生們借高利貸,那公司養著一群打手,還不上就打砸搶,還弄出人命來,這一切都是為了給你們這些已經站在社會頂層的人賺錢鋪路。太太,你覺得你沒有責任嗎?人命換來的黑錢,花著過癮嗎?
“趙柏盛之所以要我丈夫死,是因為他偶然在七森會所見到你,覺得你面熟,跟我女兒說的時候,被探驪網的人偷聽到報上去了!趙柏盛怕我丈夫發現你的身份,才害死他!我丈夫有什麼錯啊,就因為二十年前我在你家燒過菜,他來接我下班的時候,在別墅外跟你打了個照面……就因為這個,就因為他隨口說了一句話,就該死嗎?!太太,你利用你丈夫的職權,讓趙柏盛阻撓落水案和我丈夫的官司,讓我們一家叄口花光了積蓄,吃盡了苦頭,你覺得公平嗎?”
“張女士,”黎珠平靜地對她說,“我從來不會考慮公不公平,只考慮能不能辦到,因為這個世界從來不公平。”
張月梅的語氣很激動:“社會的不公不是來給你們利用的,是讓公民來揭露、道德來規範、法律來懲治的。你已經走得太遠了,以你的頭腦和才華本可以走得更遠,可惜了。”
黎珠把煙掐滅,“我承認我從前看輕了你,但這句話你說錯了。你沒有體驗過我的生活,我的價值原則如果和你一樣,根本不可能做出這麼多成績。在我最喜歡、最有天賦的領域,我都沒有把握用小學生的那套道德規範獲得成功。”
她啟唇輕笑,在水杯里看著自己的倒影,“人和人不同,我生來就不是個守規矩的,我不會強要你理解,你也別要求我理解你。”
張月梅問她:“你就一點也不後悔嗎?”
“我從來不後悔。”黎珠端坐在床上,雙手閑適地放在腿上,姿勢像在鏡頭前一樣優雅。
“還有一件事我要搞清楚。你,七森會所的老闆,戴月詠,還有我公司的顏悅,美國的唐家,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串通起來的?這是一個很大的工程,必須要有人從中協調。謀划這麼久,這麼精密,隱藏得這麼好,我們這方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張月梅走到門口,回頭最後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憐憫,又有些慨然。
“太太,這世上有些事雖然不公平,但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是不會輕易屈服的。不存在什麼串通,我們只是想為自己爭一口氣,從這一點出發,自然會互相幫助、互相信任。成功還要看天時地利,我們只是搭了時勢的順風車。”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