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輕飄飄的八個字,在很多人的肩頭,重如泰山。
燕逐雪走近幾步,語調中竟含著幾分慍怒,「葉飄零,我剛才說,這些人明明不是你殺的。
」葉飄零道:「你大可去跟人這麼說。
」她目光閃動,似在細細思忖,「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么?」葉飄零淡淡道:「我懶得想。
你若有,現下還來得及說。
」「侯爺就不能是個講道理的人?」葉飄零瞥她一眼,道:「他要是不講道理呢。
你準備拿百花閣這千百條人命去賭么?」「你們如意樓的人命,不也是千百條么?」葉飄零忽然笑了。
「燕姑娘,這麼多年江湖沒有魔教,名門正派遍布武林,本該是天下太平的盛景。
但如意樓自闖出些微薄名頭之後,買賣就從沒斷過。
」燕逐雪綳著唇角,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拐出這麼一句。
葉飄零續道:「我想,那正是因為大家都顧慮太多。
」燕逐雪的臉色變了變,「這……」葉飄零又道:「尊師兄妹二人當年闖蕩江湖的時候,望舟山畔諾大一個鎮子,都是謝家宗親。
他們出劍之前,也要想想家中幾千同族么?」燕逐雪咬了咬唇,神情複雜,緩緩道:「我不聰明,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但我覺得,你用的不是好辦法。
」「多謝掛懷。
我也是個笨人。
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我比你唯一強的,就是出手之前,我不怎麼在乎辦法好不好。
」葉飄零的耐心似已用盡,走向駱雨湖,「雨兒,你在這裡陪著閣主,我去一趟谷外,看看笑笑的情況。
這邊有消息,你去告訴我一聲。
」「葉少俠。
」衛香馨驀然轉身,對著他向外走去的背影,彎腰扶裙,屈膝跪下,墊額一叩,長聲道,「請受我一拜。
」葉飄零頭也不回,側步一挪,閃開到半丈之外,帶著一絲笑意道:「我和我師弟大多數事情談不來。
但他有個想法,我很認同。
」不等衛香馨應聲,他便遠遠笑道:「像你這樣的女人,我只在某些特殊的時候,才捨得讓跪下。
」衛香馨緩緩起身,也不在乎外頭還有不少弟子正在忙碌,高聲道:「此間事了,我定當在卧房擺下好酒,任君品嘗。
那時,葉少俠想必便捨得了。
」燕逐雪眉頭微蹙,總覺得她說的,好似並不是酒……葉飄零一路走向谷外。
沿途百花閣的女弟子不管手頭多忙,都會在他經過時停下活計,駐足目送。
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幫忙殺人,為的並不是感激。
除了會按樓里的規矩索要報酬之外,他謀求的,實則是內心的平靜。
當他殺掉他認為該死之人的那一刻,他與他的劍,甚至會有一種血肉交融彼此感應的錯覺。
他師父冷星寒說,他們兩個既是一類人,又完全不同。
這話看似很矛盾,但葉飄零早早就懂了。
他們都是天生就能從血雨腥風中吸取營養的怪物。
只是葉飄零的心中,並沒有針對某個目標的徹骨恨意。
所以他師父說,他的劍,將來會青出於藍,更加純粹。
可他後來名義上的師父風絕塵說,不希望他成為一把純粹的殺人劍。
那之後不久,他就在名義上的師弟——南宮星的幫助下,結識了幾個溫柔美麗、知心體意的美好女子。
只可惜,他們只改變了葉飄零對女人的看法,而沒有改變他的劍。
痴情劍駱嚴拚命想教他壓箱底的絕活——曾經溫柔如春光令無數少女心醉的多情劍,然而直到如今,葉飄零也沒練過那套劍法的第二招。
所以,他始終認為,自己並不太懂武功。
他只擅長殺人。
他擅長殺人,遇到想殺的人,出手殺了,是水到渠成理所當然的事。
他不需要這些女人用敬慕的眼神盯著他。
如果這裡有誰他看得上眼,用敬慕轉化成一次盡情的放縱,算是他可以接受的報答。
但一來沒有,二來,他也還沒殺掉此刻最想殺的那個人。
只有殺掉袁吉,葉飄零才能心安理得受下這些他並不需要的感激。
最新地址發布頁: (蘋果手機使用Safari自帶瀏覽器,安卓手機使用chrome谷歌瀏覽器)他並不是蠢人。
他知道殺掉小爵爺,背下殺死飛鷹衛的惡名會是什麼後果。
他只是不在乎。
除了親朋好友和一些女人之外,全武林都認為他師父是個殺戮成性的瘋子。
他師父就不在乎。
在乎的事情太多,手裡的劍,會變得遲鈍。
很多時候,剎那間的遲鈍,就意味著永恆的死亡。
花香漸淡,石階轉眼到了盡頭。
葉飄零走出谷口,提氣展開身法,遠遠掠到數丈外的高處,屈指在唇,連吹了三長兩短五段哨音。
不多時,灌木叢晃動兩下,噗嚕鑽出個滿腦袋碎葉子的女人,那張貓兒一樣討喜的圓臉跟剛出了洞的松鼠一樣,左顧右盼看了幾個來回,才小心翼翼道:「葉飄零,是你么?」葉飄零屏息凝神,打算趁機看看周圍是不是另有埋伏。
畢竟如意樓中並非鐵板一塊,以風絕塵懶得多加過問的打理方式,往他們那兒安插叛徒不會比在百花閣更難。
事實上,天道現身之前,也的確早就做足了準備。
若是沒有叛徒走漏風聲,此次諸多事件的走向,都將大大不同。
別的不說,單他葉飄零在胡雨洛心中的身份,就得從救命恩人變成殺父仇人,此後一生,都要不共戴天。
任笑笑在下頭等了一會兒不見回復,皺起眉,稍稍提高音量,「葉飄零?嘶……葉煞星?嘖,大公驢?」葉飄零忍不住掰斷一根樹枝,甩手丟在她頭上,跟著縱身而下,落在她旁邊,沖她肉滾滾的圓腚拍了一巴掌,「什麼亂糟糟的叫法。
」「誰叫你看見我還不出來。
這鬼地方都不知道埋伏著多少人,我聽著音兒熘達過來找你,不提心弔膽啊?」她辦事利索,嘴裡嘰嘰咕咕抱怨著,轉身就展開輕功領路。
轉眼的功夫,他們就到了山腳下的一處獵戶小屋。
屋外的空地支了兩頂帳篷。
其中一頂的旁邊,架著一桿沉甸甸的長槍。
噼啪作響的火堆上有一鍋熱湯,孟飛端著碗,正在一口口吹上面升起的熱氣。
葉飄零微微皺眉,道:「沒想到,是孟總管親自來了。
」孟飛淡淡道:「咱們以前沒有驚擾收花人的慣例。
你傳話說要見孟蝶,我不來坐鎮,你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明天什麼時候能到?」「說不好。
路上順,興許一大早就到。
不順,那午後,天擦黑,都有可能。
」他喝一口湯,哈聲長氣,「小葉,孟蝶的仇已經報了。
你要見她做什麼?」「問一些話。
有些事太巧,由不得我不多想。
」「問什麼?」「她到底是不是孟金虎的女兒,她的目的真的是報仇么?」孟飛又喝一口湯,道:「這些事很重要?」任笑笑當即在旁給自家男人撐腰道:「這不廢話嘛,你一口一個小葉的叫,還不了解他?不重要的事,你三棍子能打出一個屁來?他才沒那功夫跟人叨叨呢。
」孟飛笑了笑,「早上土年,你這麼跟我說話,可要受點苦頭。
」「話糙理不糙。
」葉飄零道,「不重要的事,我幾時找樓里代我辦過?」「那你明天見了自己問吧。
」孟飛又露出一副很疲倦的樣子,就像他手裡那碗湯,已比他的長槍都要沉重,「小葉,谷中的事,跟我說說吧。
百花閣的賞秋大會,是出大事了吧?」葉飄零無意隱瞞,簡短講述了一遍,只不過在最後,將飛鷹衛的死真正算在了自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