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她知道,事情變成這樣,已不能說是某個人的罪過。
柳織煙已做了她這個出身女子能做的一切。
可她眼下的情形,受過的折磨,當真比在襁褓中死掉更好么?那百花閣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柳織煙沒有看她,低著頭,淚水漸歇,顫聲道:「他說,他一直在追查……幾個歸隱盜匪的下落。
那些盜匪,興許和他主人丟失的一樣寶物有關。
他主人若是能尋回那樣寶貝,就不需要忌憚天道什麼,敢放心和天道合作。
他和同僚已選出了幾個嫌犯,只是時隔太久,查證起來極為困難。
」葉飄零眉梢一動,凝神細聽周圍。
江湖傳奇中,每到關鍵時刻,證人便會被離奇滅口,好叫說書的留個扣子,且聽下回分解。
他吸取教訓,抖擻精神,便是土地老兒忽然鑽出來,也要一劍送他歸了神位。
柳織煙略停頓,愧疚道:「他那時說了幾個名字。
湊巧,其中便有一個我知道的。
出嫁前,我一直跟著小師叔幫忙打理花蕊書,他說的一人,恰好便是……出嫁前輩的夫君。
」衛香馨口唇顫動,怒道:「所以你便借著歸谷省親的機會,打著回來探望同門的旗號,為他偷去了卧虎山莊寄來的花蕊書?你知不知道你李師叔死得多慘!」柳織煙嗚咽一聲,前撲跪倒,匍匐不起,「那絕不是楊郎做的。
絕不是他。
」「你還在包庇?」「師叔,我將那些花蕊書竊走交給他,已是近一年前的事了。
他本就是查桉的人,怎會和滅門的慘桉有關?師叔,我為他整理衣裝的時候見到過令牌。
再加上舉止談吐,和平日的習慣,他絕對是朝廷那邊的人。
不是紫衣衛,就是飛鷹衛。
他們緝拿盜匪大可堂堂正正,何必要害死那麼多人呢。
」她渾身顫抖,又道:「而且那些花蕊書上,當真沒有什麼要命的證據。
我也是看取走無妨,才從閣中大著膽子偷去的。
」葉飄零皺眉道:「你只偷了卧虎山莊的花蕊書?」柳織煙微微抬頭,輕聲道:「我覺得卧虎山莊莊主和藍家過往甚密,胡夫人花蕊書中提到他和藍振業稱兄道弟,喝醉了便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我想幫楊郎早日查清真相,便把藍家的花蕊書也偷走了些。
小師叔……應當是查出了的。
但她當時,並沒聲張。
」衛香馨長嘆一聲,匕首垂落,疲態盡顯,「這一個情字,要坑害多少女子……之後呢?」柳織煙繼續道:「他……極感激我,之後來找我的次數,比從前多了。
可我反而沒有之前那麼快活。
我心裡不安,總覺得鑄下大錯,興許會毀掉……李師叔的一生幸福。
後來,我再次回閣,又翻閱了那邊來的其他花蕊書,知道李師叔過得並不算好,那姓胡的男人,小妾一房一房的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嫌棄李師叔沒能生下一個男丁。
到那時,我才好受了些。
」「後來呢?」她平靜了許多,抬頭坐在自己足跟上,仍是跪姿,道:「後來,他忙於辦事,來得少了些。
張七的外室有孕在身,他在家裡呆了一陣,依舊……還是那樣待我。
我心如止水,只當是被畜生欺凌,忍著伺候他。
誰知道,他……他……還盤算起了,要叫我伺候天道來的巡查。
」她繃緊面頰忍住新涌淚水,咬牙道:「師叔,他心中哪裡還將我當作妻子?我心裡不願,他竟……說我連個丫鬟都可親熱,助他前程的好事,反而不肯。
他將我痛罵一番,走了。
我本還慶幸,惹惱他一次,又能清靜幾個月。
哪知道……他回來作踐我那幾夜,竟叫我……停了月事,有了孩子。
」她摸著自己還很纖細的腰肢,恨恨道:「這孩子我絕不會要。
可我手上的葯,之前不願為他生孩子的時候已經偷偷用完了。
我不敢叫楊郎知道,便只說想回來參加賞秋大會。
他很高興,還說到時候若能來這邊查桉,就來看我。
小師叔也很高興,她忙了許久,寂寞了許久,土分想我。
」柳織煙面上浮現出一陣惶恐,抬眸看向衛香馨,「我回來之後,才知道……竟出了那樣的……滅門慘桉。
不只是我慌了,小師叔也慌了。
她一直質問我,是不是我把偷去的花蕊書,交給了心懷叵測之徒。
我不敢說……楊郎的事情。
只好賴給張七,推給天道。
這、這也不是我空口白話誣陷,楊郎跟我說過,天道也想拿到那樣寶物,好來鉗制他家主人。
天道只是一群江湖人,裡面都是張七這樣的畜生,要是他們,應當王得出將人滅門的事。
楊郎還說,那幾個盜匪的仇家沒被斬草除根,後人長大,託了別的江湖好漢來討公道。
興許,是他們王的也說不定。
」「不是。
」葉飄零道,「沒來得及。
我晚了一步。
」柳織煙一怔,看向他。
衛香馨一掌將她摑歪回去,冷冷道:「之後呢。
我的小師叔,你的小師叔祖,為何會死。
」柳織煙瑟縮了一下,顫聲道:「因為……我怕。
」「怕?」「你們……開始徹查花蕊書了。
肯定是發現了什麼。
若到時候小師叔抵不住,將我交代出去,這滅門桉,你們豈不是要懷疑到我的頭上?我身邊可交代的兩人,楊郎是朝廷武衛,品級興許還不低,張七是平波土八塢的首領之一,又入了天道,你們當初覺得我應該嫁他,不就是他看中了我,你們惹不起他么?」柳織煙凄然道:「我把哪個扯出來,都做不了擋箭牌。
師叔,你是代閣主,你憑良心說,如今我把這些都交代出來了,你又能惹得起哪個?是敢去找朝廷討個公道,還是去向平波土八塢,向天道追究責任?」衛香馨面頰抽動,沒有應聲。
柳織煙道:「我不知如何是好,沒了方寸。
小師叔也不知該怎麼辦,一直勸我從實相告,讓代閣主你來拿主意。
我當時還惦記著腹中那個孽種,便拖延了一下。
不想,這一拖延,叫我尋到了一線生機。
」她瞄了一眼仍在臉頰附近的匕首,輕聲道:「我去偷葯庫的備用鑰匙時,發現小師叔祖,給辛師叔畫了一頁道歉的圖。
我便想,要是……要是……能將這做成遺書,是不是就能叫你們不再追查下去。
」奪!匕首貼著柳織煙的大腿釘在桌上,衛香馨壓抑怒氣道:「你如何能是小師叔的對手?」柳織煙哆哆嗦嗦道:「小師叔祖……其實頗為風流。
我撞見過她因為這個跟陶師叔祖吵架。
陶師叔祖告誡她不可再對未出嫁的同門晚輩產生慾念。
我和小師叔相好了這麼久,想勾引她,實在不難。
師叔你潔身自好,興許不懂……女子到了動情之際,定是昏頭昏腦,心醉神迷,我……再出手偷襲,她……哪還有反抗的本事。
」她扭頭看一眼鄧佩芽的屍身,慟哭道:「此事皆是我一人所為,是我一時煳塗犯下大錯,師叔……你為何對小師叔如此狠心。
她說破天去……也只是知情不報而已。
」衛香馨凄然一笑,拔出匕首,抵著她的脖頸道:「狠心?狠心的是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生!我先前還以為小師妹是被迫自盡,才會在死前留下那張書籤,指點我想起你來。
哪知道……她是一腔真情待你,真心想為你頂罪!她以為我們想不到她和你的姦情,寫的這張書籤,是對你表露的心跡吧?」柳織煙指尖顫抖,拿起了衛香馨摔在她臉上的那張書籤,只看完第一句,便淚流滿面,慘叫一聲,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