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 - 月色朦朧、拾肆 道別 (2/2)

「你、是閻王?」
李嗣若有似無挑眉,敷衍淡語:「差不多。」
白毫愣了,是就是,差不多是什麼意思?他很想知道,卻再也沒機會,只能死得不明不白。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組織都在壞死,無論是生為人或化為鬼,他所有生機和氣息都被李嗣吸收殆盡。縱然李嗣已抽手走開,這件事也不會停止,直到他徹底消失為止。
幾秒后白毫成為一具虛殼,李嗣越過段豫奇走向於蘩,她被段豫奇一拳揍飛,眼一黑暈了下,正努力撐起身想醒來,就見李嗣來到她面前稍微彎身往她臉上摸了下,平淡跟她講:「你也走吧。」
於蘩悚然一顫,抖著嗓尖叫問他:「你做什麼?」她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具深綠到發黑的高大虛殼,隨即明白過來,而且她自己也正在死去,臉上被李嗣摸過的地方有如火燒,皮肉里發齣劇痛直滲骨髓,她崩潰得摸著剛習慣的青年臉孔慘叫,不久雙手抱身在地上打滾,同樣幾秒後肢體蜷縮、扭曲,再也不會動了。
李嗣眼中的銀芒璀璨而妖異,走向停機坪外尚在「鬥牛」殺妖的劉棪。劉棪道行高深,妖鬼被劉棪滅了近半,卻因有些妖怪會召來同類,看起來數量並未減少太多,而妖牛是其中最難纏的一隻,祂的牛角和身上都被符咒轟出許多窟窿,隱約可見血肉燒焦露出一點骨頭,紅黑相間,但是祂妖力濃烈,傷處迅速復原中。
劉棪也納悶憑什麼李嗣能收伏眾妖鬼,他都將這頭牛殺成這樣卻還無法馴服,看見李嗣殺死白毫、於蘩后就明白過來,李嗣給予的傷害是難以復原的,能抽走敵人的一切力量為己用,思及此,就算他是行里老手也不由得暗暗心驚。
妖牛感應到李嗣威壓逼進而收歛狂暴的情緒,牛鼻子猛奔著氣,前足刨地,李嗣卻不遣祂繼續攻擊劉棪,祂也不敢貿然動作。李嗣對吐著血都來不及擦、狼狽不堪的劉棪說:「交代出誰是幕後主使,就放你們走。」
劉棪雖然失去一弟子,但還是救下了另一個,雖然有同歸於盡的覺悟,但李嗣的態度顯然是留有餘地,他自然也不是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可。他喘著氣,按住不停出血的傷口氣虛問:「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一切看我心情,你拿我沒輒。最好不要囉嗦廢話。」李嗣根本不屑哄人相信自己,只以實力和情勢逼人。
劉棪氣笑了,邊笑邊啐出血沫,雙眼佈滿血絲瞪著李嗣說:「好,好,我講。主使的人是徐鈞磊。」
段豫奇把女鬼媽媽背在背上,一聽劉棪講的話蹙眉嗆他:「胡說八道,他自己都困在大樓里。」
劉棪邪笑:「這就是苦肉計啊。這大樓就是座爐鼎,一旦煉成精華,收穫是難以估量的,哪會可惜這點犧牲。再說天靈聖修會歷久不衰,靠的其中一樣東西還是錢。歷史悠久的徐氏企業就是金主。」
李嗣問:「你也是天靈聖修會的人?」
劉棪:「不。但我要來救兩個徒弟。我知道只要那小子在,你就會來。」他指著段豫奇回答李嗣的疑問。
李嗣跟劉棪又對看了半晌,劉棪揣著布袋裡僅剩那個封著徒弟一魂一魄的容器說:「技不如人,無關恩怨,我們走了。陣眼就設在白毫跟於蘩身上,令他們兩個守在屋頂也是這緣故。現在他們身死,陣很快會瓦解。」說完劉棪就把一張符貼在額上障住他人之眼潛逃下樓,那姿態又跩又傲一點也不像敗者。
段豫奇背著女鬼往前跑了幾步,追問:「你再講清楚啊!」
李嗣拉住段豫奇叫他別追,轉頭對那些花痴妖鬼們說:「你們哪裡來哪裡走。大樓里的生靈一個也不許碰,誰反我就吃誰。」
頃刻間妖氛盡散,屋頂剩下李嗣和段豫奇,以及一隻女鬼。段豫奇問:「真的是徐鈞磊?」
李嗣搖頭:「還不一定。我要不要放過劉棪,劉棪拿我沒輒;劉棪要不要吐實,拿命賭一把,也是他的選擇。他不是天靈聖修會的人,自然不會完全聽令他們那邊,他會參與的兩個最大可能性,一個是利之所趨,一個是他跟裡面的誰有交情。白毫跟於蘩都死了,顯然他不是跟那兩人有交情,那就可能是和其他人,或許是幕後主使的人有交情。當然也不排除他是被威脅或報恩之類別的原因,不過看劉棪的樣子這可能性不大。」
段豫奇思索了會兒,自言自語似的說:「雖然我也覺得徐鈞磊神秘,但我不想懷疑他,尤其是他好幾次幫過我,而且剛才的劉棪才是害過我的人。我就是信徐鈞磊也不會信劉棪。除非有證據。我知道這麼想是很天真,劉棪的話不是毫無可能性,可是……」
「天真。」李嗣拿話刺他。
段豫奇苦笑:「我知道。」
「愚昧。」
「不至於吧。」
李嗣走來,舉起手掐段豫奇一邊的臉頰,段豫奇被掐得有點肉疼,卻倔強得不吭聲,李嗣鬆手吁氣道:「還說不愚昧。對別人逞強就好,對我也這樣。真是蠢。」
「李嗣……」段豫奇被他搞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可是心裡暖暖的,被李嗣這樣莫名其妙教訓竟然覺得頗安心,莫非他是抖m?
李嗣說:「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不過,以後不會再讓你有機會跟別人患難見真情了。」別人指的不單單是徐鈞磊,而是除了他李嗣之外的所有對象。
段豫奇瞇眼蹙眉,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李嗣大概是吃醋吧。所以方才那番話的意思是,李嗣大爺都特地跑來救人了,他還逞強個屁,不就是蠢貨嗎?
雖然李嗣在罵他,但吃醋吃得這麼迂迴讓他有點好笑,想起背上的女鬼很快又嚴肅板著臉問:「我媽祂還好嗎?」
李嗣盯著快闔眼的女鬼,她渾身皮膚慘白,無力掛在兒子身上,陰氣仍不斷的散逸,李嗣坦言道:「或許快不行了。」
段豫奇把女鬼輕放下來,讓女鬼靠在他臂懷裡,女鬼已無厲鬼的模樣,神情溫柔慈愛看著他,他紅著眼眶說不出任何話,任女鬼用冰冷的手輕碰自己的臉龐,然後努力想抬手摸他頭髮。女鬼的手僵持在半空,似乎連一個摸孩子頭髮的動作都使不上力,段豫奇捉起祂的手擺在自己頭上,再緩慢擁住祂哽咽低語:「媽。我好想你。」
以前他總是幻想要和母親說什麼話,比起花心又印象模糊的父親,他更想念母親,考試滿分時、找到工作時、高興難過的時候,總是覺得特別孤單寂寞,名義上的家人從來沒給過他溫暖,他將所有美好的想像都留給了母親,然而真正見到她了,卻想不起來要跟她說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段豫奇拉開距離看著祂說:「謝謝你生下我。我、我有好好做人。」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祂越來越虛弱,他哭著拉李嗣的褲管問:「你有沒有辦法救祂?祂好像越來越虛弱。」
李嗣看著他們,平靜道:「祂已經不是厲鬼,本來可以等時機投胎了,可是被於蘩的針重創。鎖住大樓的陣法在瓦解,所以陰煞之氣在消退,不然也能再讓祂撐久一點。除非將祂送到陣法開通的幽冥界里,但那和普通陰間並不同,去了就投不了胎。不去就是等著慢慢消散。」
段豫奇爆出哭聲,漲紅著臉哭得像個失控崩潰的孩子,打從他有記憶以來都沒再這麼崩潰過了。
李嗣話音休止,垂眼瞪著地面,雙手攏起緊握,心中升起一種無奈不甘的情緒。可以的話,他也很想和真正的閻王一樣主宰生死,但他不是閻魔,什麼都不是。
「萬物死後,歸於宇宙。」李嗣一字一句低聲念著,過去覺得無論生死都在這宇宙間,都是一體的,但是當靈魂注入軀殼在世間走過一遭,就可能產生感情,被賦予某些特別的東西,一種過去將來都不見得會再有的經歷。可能相似,卻不會再是一樣的。
李嗣看段豫奇哭得猛吸氣,一隻手想去碰觸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居然不知所措了。
女鬼無奈望著李嗣,帶著凝視晚輩的安和笑意,身影漸漸淡到半透明,段豫奇開始揉眼哭喊:「媽媽不要走!」他歇斯底里了,李嗣擔心他出意外而將他箍在臂懷裡,然後遠處有人陸續趕過來,是徐鈞磊和藍可楓他們。
倖存者跟隨徐鈞磊、藍可楓上頂樓,口中喊著得救了,但他們瞥見屋頂景象時又被嚇得一個個噤聲,被符咒燒黑的地面、打鬥造成的破壞,紅黑斑駁,還有不明屍骸,隨便一項都把人嚇住。徐鈞磊再次告訴他們邪陣已破,但嚷著上樓感謝高人的人剩沒幾個。藍可楓也和徐鈞磊走向李嗣他們,看段豫奇在其懷中哭得不能自已,再看女鬼樣子變得虛弱透明,大概聯想到是怎麼回事了。
段豫奇餘光瞥見徐鈞磊,求助的看向他:「你不是修仙嗎?可不可以救祂?」
徐鈞磊低著頭說抱歉,藍可楓蹲下來試圖安慰他們,招來自己的朋友們說:「徐先生大概把力氣都耗盡了。這位女士救了很多人,一定也對段記者很重要,讓我們來為祂祈禱,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安息,到祂應去的歸處。」
藍可楓說著就和友人們閉起眼由衷祝禱,段豫奇哭腫了眼看他們唱起詩歌,恍恍惚惚不能思考,李嗣也不抱什麼想法看著他們,徐鈞磊乾脆也跟著藍可楓一樣閉眼祈禱。
不知道從哪裡飄出點點瑩光,淡金色,越來越多而且明亮,光暈幾乎把他們都籠罩住,段豫奇訝異得停下哭泣,愣愣望著整個人都在發光的藍可楓及其友人,似乎旁人沒有察覺,可是他的確看見了藍可楓身影被罩在強烈的光團中,隱約好像有羽翼微動。女鬼死白的膚色沐浴在光明和充滿溫暖祝福的歌聲里,因而漸漸變得像活人一樣光澤而漂亮,長發也更柔滑順服,凌亂狼狽的模樣正在轉變,身上衣物也變成純白洋裝。
「媽媽……」段豫奇無助朝祂伸手,女鬼輕飄飄的浮起,也伸手握住他微笑,啟唇道別:「孩子。我走了。我永遠愛你。」
段豫奇又哭了,但這次是平靜掉了滴眼淚,噙著微笑回報母親,他知道祂不再是厲鬼,而是天使了。李嗣和徐鈞磊並沒看到段豫奇看見的某些現象,在他們眼裡藍可楓等人只是跟之前一樣為他人祈禱,不過他們都看到女鬼的轉變,到最後那形象溫柔優美,宛如天使。
段豫奇朝藍可楓連連道謝,激動的撲上去大大擁抱藍可楓:「真的很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藍可楓雖然已經沒看到女鬼,也不知道女鬼去了哪裡,不過依對方的態度看來大概有了好結果,謙虛回應:「我也要謝謝你們救了大家。我只是盡量做自己辦得到的事而已。不過現在事情沒結束。」
段豫奇隨藍可楓的視線看,因為這次的事使大樓里死傷慘重,又是這麼詭異的玄秘事件,都不知道該怎樣善後才好。藍可楓悲憫低語:「這些傷害不知道得花多久時間跟多少精力才能恢復,但是不能放棄希望。」
「嗯,是啊……不能……」段豫奇話語未竟,整個人往一側傾倒,闔眼暈過去,被李嗣撈進懷裡。
徐鈞磊恰好也做出要接人的手勢,卻落空了,他跟李嗣互看一眼,李嗣說:「他太累。各自散了吧。」
徐鈞磊兩手插進西裝褲口袋,嘆了口氣:「我也該走了。」
藍可楓的友人喊他們:「就這麼散啦?」
藍可楓說:「接下來是另一種混亂的場面要應付,不知道會怎樣,先回去睡飽吃飽再說吧。」
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就這麼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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