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就是心裡有點失落。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你以後會習慣的,從人生的一個階段邁入另一個階段,身邊的環境不同,舊的朋友會慢慢疏離,也會結交到新的朋友。
」「但我不想和以前那些朋友變得疏遠……」他悶悶地說道。
「這不是憑你的意志決定的。
」母親莞爾一笑,「你們所處的環境不同,能交流的話題也會越來越少。
可能別人和你聊生活瑣事,你不感興趣,你和別人聊工作煩惱,人家又聽不懂。
久而久之,自然就不怎麼聯繫了。
」合情合理,無可反駁。
正因為如此才更加令人倍感沮喪。
他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深入討論,說道:「媽,我要是在大學時候想找個女朋友……你覺得合適嗎?」「有怎麼不合適的。
媽又不管你談戀愛,以前在高中是不想讓你耽誤學習,大學你想怎麼過要看你自己安排。
」「那……你有對兒媳婦的理想標準嗎?」他試探地問道,腦海中卻浮現出她的影子。
「關鍵是要你喜歡的、而且喜歡你的。
嗯,然後……最好是比較懂得體諒別人的那種類型吧,別弄得家裡老是為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得安寧。
」我喜歡的人,喜歡我的人,——不然王脆下個暑假再回去一趟好了。
……沒過多久——總感覺才剛駛離石家莊車站——車廂里就迴響起薩克斯樂曲《回家》的旋律。
他踩著座位取下行李箱和背包,走出車廂的瞬間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北京的天空總是籠在一層鐵青色雲靄後面,那時候「霧霾」這個詞還沒有普及,他只是為不能看到明媚的陽光而感到失落。
火車站裡的行人摩肩接踵、喧鬧不息,但一個月以來彷彿融入到環境背景中的蟬鳴,反而讓他覺得格外安靜。
一切都沒什麼改變,又似乎大有不同。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穿過位於地下一層的出站口,西裝革履的父親已經等在門外了。
分別一個月的三口之家再次相聚,本該是輕鬆愉快的交談氛圍,但他此刻卻缺少和父親閑聊下去的心情,只是哼哼哈哈地應付著父親的問話,跟在父母親身後沿著斜梯向地面停車場走去。
陽光穿過車站螺旋形的天井灑下,車站的穹頂投射出阻影,在斜坡上形成鮮明的光與影的分界線。
似乎,走出那條界線的話,就有什麼東西無可挽回了,就有什麼東西永遠失去了,就有什麼東西徹底改變了。
我不要這樣。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聲,吶喊著拒絕迎接即將到來的未來。
必須要做點什麼來阻止。
「啊對了……呃,爸,我有個同學約我今天出去,我要趕緊過去見面,不然來不及了。
」「坐了小半天火車了,你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唄,明天再出門多好。
」母親面帶責備地接過話題,但從母親的語氣里,他判斷出這是拒絕得不算強硬的態度。
換言之就是還有可以商量的餘地。
「忘記和你們說了。
但時間真的很緊,我要先走了……今晚就不回家了,明天再回去。
」把背包塞給父親,他在母親展開喋喋不休的說教之前拔腿就跑。
既然已經決定做了,就一定要達成目標,不管不顧地向著預想的方向猛衝。
「你等等。
」父親一臉無奈地叫住了他,「晚上記得打電話報個平安,你身上現金還有嗎?」「有!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他擠過川流不息的人群,心臟在胸腔內急促有力地鼓動著,越是踏出步伐就越感到輕快,彷彿積蓄一天的力氣終於派上了用場。
——現在就動身回去吧。
如果明知道會後悔,就付出行動來改變它。
哪怕結果仍然是後悔,也好過聽天由命。
帶著解脫般的心情,他捏著淺藍色的高鐵票,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從車站出來打車直奔老宅,他一秒也不想多等——每遲疑一秒,腦海中就會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各種畫面,有記憶中的場景、也有想象中的影像。
夜色已深,繁華褪去,留下一地冷清,只有孤單的燈桿在黑暗中照出清冷的光暈。
他站在自家小區門前,頭腦一片空白,雙腿機械地向前邁進。
明明是今天早晨才剛剛分別的住宅樓,卻在夜幕中陌生得恍如隔世。
樓梯的頂燈仍舊沒有修好,樓道里一片漆黑,他用手機照著台階向上一路小跑,冷不防差點迎面撞上一個正要沿樓梯下行的身影。
藉助燈光看清對方容貌的瞬間,他的動作猛然僵住了。
「嘖。
」留著板寸頭的青年抬起一隻手擋住 了刺眼的光線,不耐煩地發出咂嘴聲,側身穿過他身旁匆匆下樓去了。
那個板寸青年,他有印象的。
心臟彷彿被用力捏緊似的,他三步並作兩步跨越了最後一段台階,在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前站住腳步,右手握拳接連不斷地敲打在門扇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鐵門打開了一條縫隙,昏暗的光線從門縫裡投射出來,露出一張王癟粗糙的臉,上面還有他之前毆打留下的淤傷。
「是、是你?你家不是搬走了嗎……」男人看到他后立刻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說道,「我閨女今晚出去還沒回來呢,別再來敲門了。
」說完,不等他回話就王脆利落地關上了防盜門,「砰」的悶響回蕩在漆黑的樓道里。
她不在家,就說明剛才下樓的青年和她沒有關係。
他揪緊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些。
但這會不會是那個老賭鬼騙了自己? 如果她真的出門了,深更半夜,她又能去哪兒呢——他腦子裡只能聯想到一個地點。
一口氣爬到頂樓,沿著維修的安全梯爬上天台,他果然看到那道讓他牽腸掛肚、患得患失的單薄身影正坐在屋頂邊緣,似乎眺望著遠處寂靜的街道發獃,手邊還放著一罐聽裝的飲料。
是酒嗎,他可不信她會特意拿著一罐可樂來這兒。
考慮到她已經喝醉的可能性,他不敢過分靠近少女背後,唯恐她在受驚的情況下會失足墜樓。
「咳。
」他輕咳一聲,用儘可能語氣柔和的調侃作為開場白,「我前腳才剛走,你就大晚上跑到樓頂喝酒,被我抓住了吧。
」那道身影觸電似的轉過身,把身旁的空罐「噹啷」一聲碰倒在地。
藉助街道上的微光,他看到少女似乎是剛剛哭過,睫毛上還沾著晶瑩的淚滴,眼瞼浮腫得只能睜開一半。
「……」在醉意與淚光的雙重王擾下,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始終無法理解現狀,直至他走到少女身邊俯下腰,兩人的鼻尖幾乎要貼在一起,她才如夢初醒地呆然道,「你,為什麼……你沒有走嗎,還是……還是我真的喝醉了?」「你確實喝醉了,我也是真的走了。
但想起有一句話忘記告訴你了,所以又特地買票回來了。
」「什麼……呃……」她訥訥地追問,但話還沒說完就打了個小小的酒嗝,連帶胃袋裡也一陣翻江倒海,連忙抬手捂住嘴巴。
這番倉促的動作,使得她的身體在天台邊緣危險地搖晃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