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霍廷大一歲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回了榕城,說是迎接未婚妻回瑞士,但誰知道他的真實意圖呢?那時候口袋裡有錢腦袋裡有書的年輕人在心胸里都裝著幾套主義。
霍廷不關心他信奉的是哪一套主義,總之他在租界刺殺要員失敗了,被抓到牢里,未婚妻為他斡旋,四處奔波。代寫文書的活被律師朋友發到了霍廷手上,他多問了一句,得知未婚妻在找律師辯護。
中國外國的法條他都抄過了,知識全在腦子裡。他回家裡的裁縫鋪拿了套別人委託收腰的好西裝穿上,去百貨商場噴了古龍水,理了頭髮,然後給律師一小筆錢,作為助手跟他一起做這一單生意,一起去找哥哥的未婚妻。
未婚妻姓厲,對未婚夫只有小時候一起玩積木的印象,但是她天真仗義,救發小未婚夫時打算傾盡全力。霍廷幫她傾盡全力,拿一行行法條給當局施壓,成功地把事鬧得沸反盈天,把哥哥送上了刑場,成了斷頭英雄。
這個聲稱自己畢業於國立中山大學的精裝律師因此出名,那個時代名氣就是金錢,他賺到了一筆,也和恢復單身的厲小姐成了好友,第二年年初一起回到歐洲,開了公司,替人打理法務,再後來他和厲小姐結婚了,最大的客戶成了厲家。
厲家和霍家是世交,免不了見面,而他的長相一半像父親,另一半像某個美麗奪人的賣花姑娘,父親見他第一面時就清楚,這是自己在榕城留下的玉簪花種子飄來向他索取應得的東西,但是當著妻子和小兒子,他不可能承認霍廷,只不過有厲小姐在,他也不能趕走霍廷。
霍廷也沒有心急,像農民和獵人等待麥子成熟和獵物踩坑一樣,他積攢金錢聲望,蟄伏等待,這期間,他和太太先後得到了兩個兒子,對他的血統不知情的太太幫助他一步步靠近霍家的生意,父親默許著給他一些機會,當作補償和安撫。過了很久,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存在,最後董事會甚至凡事都會詢問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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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剩下的那個小兒子是個紈絝,走上父親的位置之後做了很多荒唐的事,那年冬天時小兒子在日本公幹,試圖強姦一個男明星,被奮起反抗的對方戳瞎了一隻眼,對方一來是公眾人物,日本八卦媒體很成熟,報道鋪天蓋地,二來那時社會觀念不甚開放,對同性戀格外不包容,事情鬧得很大,他的前途是毀了。這時候霍家在內部被人算計了一道,經營也出現了問題,內外交困,強弩之末。
父親一個月之間像老了十歲,抽出時間趕去東京,處理小兒子的事情,霍廷和幾個同事跟他一起,父親終於把霍廷請到了自己的房間,對他說:“好吧,好吧。”
他不知道有誰可以幫忙了,這時候想起一個被他虧欠的兒子。他願意承認這個兒子,給他編織一個體面的出身,包括給他霍廷這個名字,但他開出的條件有叄個,一是拿出資金救急,二是把小兒子救出來,叄是跟以前的關係一刀兩斷,不來不去,當作從來沒有那段過去。
霍廷笑了,第叄個條件對他來說太簡單。
他終於向太太坦白,她只好原諒了他。差不多同一時候,繼父的兒子從榕城打來電話,告訴他,他的生母生了病,需要錢、特效藥,還需要在臨終前看看他。她這些年非常想念他,晾曬他小時候識字卡片的時候她還是那個赤忱的年輕母親。
舒澄澄聽得入神,“在日本,很近的,他回去了嗎?給她找葯了嗎?”
“沒有。都沒有。他讓秘書以後不要再接這個號碼。”
他抱著對金錢無上的慾望,跑著上船,離開貧窮,漂洋過海,萬山無阻,最後夢想成真。
舒澄澄想起霍川櫻說過的話,這個家族的立身之本是建築,“可是他做的是法律。後來是靠你爸爸?”
“嗯,”霍止輕輕說,“是的。還有我媽媽。”
霍川楊和寧恕在幼兒園開始認識,大名鼎鼎的唐人街女惡霸,就坐在他的后桌,長相很有欺騙性,臉蛋粉雕玉琢,一頭烏黑髮亮的羊毛卷,看起來像童話里的娃娃,但上學第一天她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她偷偷把幾顆桑耳放在他座位上,又把兩條蚯蚓放在他桌子里。她聽說這個男孩家裡有錢,想看看有錢人哭起來是不是真會掉金豆子。
等到上課,哭起來的卻是坐在她同桌的老師的女兒,她書包里有蚯蚓,椅子上有桑耳,又噁心又疼,老師大發雷霆,問是誰幹的,寧恕被哭聲吵醒,發現那正是她給前桌男孩的見面禮,脫口而出,“怎麼在你那啊?”
霍川楊立馬舉手,“老師你看,是她乾的。”
兩個人的梁子就此結下,一路不對付到了大學,其中以霍川楊欺負寧恕為主,寧恕是真霸王,他也是真無賴。
十九歲的某個雨天,霍川楊跟一群壞小子追著寧恕問她為什麼學建築,是不是暗戀他?寧恕終於被他惹毛了,在大雨地里騎單車甩下他跑了,雨地濕滑,車輪跐溜就要滑下坡,霍川楊騎車追上去別住她的車頭。兩個落湯雞在雨里互相瞪了半天,最後霍川楊扔下單車走上前,把棒球帽摘下來扣到她頭上,一低頭湊到帽檐下,閉上眼睛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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