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天晚上她是睡好了的,酒精蒙蔽了所有感官,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耳朵聽到小林在敲門,問她怎麼了,她像只燙熟的蝦,在被子里弓著腰,久違的劇痛正從胃部鑽出一把刀,絲絲縷縷地絞動神經,頭髮黏膩,全是冷汗。
她對小林說是因為酒喝多了,還吃了個辣味的小燒餅,不是大問題,可是小林很擔憂,舒澄澄用二老板的身份發話,趕他們都回江城去,留她自己睡一覺。
她心裡清楚是因為什麼,聞安得說的都對,她渾身上下最連累人的就是那一點點的冗餘的不合時宜的道德感。
她再也不會忘記這件事。列印店裡的骯髒事件,她又做了一次,現在肚子里那個道德細胞在自我懲罰。
小林回去了,李箬衡打來電話,舒澄澄已經好了一點,坐在小飯店吃面,告訴他自己休息一下就回去,至於那十二萬,是她在櫃哥那裡看中了一個包。
不出所料,李箬衡對她破口大罵。
她挨罵挨得很高興,咧著嘴說“是是是,我拜金,我混蛋”,氣得李總啪地扔了電話。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曾經打算先斬後奏從千秋辭職,這樣很好。
她回了招待所,午夜時起床,把吃的晚飯全吐了,對著鏡子看見自己嘴唇裂開了,皮膚是紅的,起了很多小疹子。
她又吃了胃藥和很多維生素C,渾渾噩噩睡過去。
夢裡光怪陸離,一會是她和霍止濕淋淋地坐在小教堂里看彩色玻璃窗和深灰的穹頂,一會是她在破樓梯間里聞盧斐抽大麻,一會是她坐在江大夜晚的長椅上咬手指頭,唇舌間都是血腥味,再抬頭時眼前恍然是東陵島鎮政府的會議室,投影上霍止看著她畫的硃砂紅色橋樑,對譚尊說他的玩笑不好笑,最後是盧斐把她從台階上推下去,十三級台階,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盧斐站在台階上笑,她想爬卻爬不起來,感覺有血從額頭上和嘴裡流出來,滿身汗地掙扎,伸手抓欄杆,只摸到舊舊的地毯,原來她只是從招待所的床上摔到了地上。
沒有人圍觀她,盧斐死了,鄭溟也放過她了,她如釋重負,想睡一覺,在地板上趴下,慢慢醞釀睡意。
有雙手從身後伸過來,先把她從地上撈起來,小心翼翼的不碰她的胃,她被扶正靠在床邊,霍止就半跪在跟前,皺著眉頭,伸出手好像是想擦擦她的眼淚,但手靠近了才發現她其實沒哭,於是收回了手。
夜色晦暗,只有一點星光,她傾過身體,就著這點光看他,霍止的頭髮長了一點,也沒打理,凌亂地擦著眉眼,可是白襯衫乾乾淨淨的,人分明比鏡頭裡還要單薄,再仔細看,神情無奈又冷淡,一指頭都不碰她,好像是高中的霍止。
她又做夢了。
那個霍止一定是相信她的。她惶急地按了按抽痛的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做夢都要騙騙人,昏然間急切地想讓他說點悅耳的話,“……我沒抄。霍止,我沒抄,你信不信我?”
“我知道,”霍止看著她,“我信你。”
他的表情不太一樣,眼睛里全是血絲,眉頭也緊緊鎖著,並不高興。他起身關了窗,開了空調熱風,背對著她,說話很慢,“你喜歡建築,既然喜歡,怎麼會抄,我知道。別在地上坐著,起來。”
舒澄澄終於反應過來,“……你怎麼在這?”
她坐在地上不動彈,愣在那看著他,但地上冷冰冰的,霍止把她提溜上床,壓著不快,輕聲質問:“我也想問你。譚尊隨口說你一句,你至於難過成這樣?病成這樣,就讓他們都走了?你又睡了兩天一夜,電話也不接,你知不知道?”
他又來接住她了。又是霍止,只有霍止。